入夜，江城迎来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
雷声滚滚，仿佛天道在震怒。
随缘茶馆内，灯光昏黄。 顾北辰坐在茶桌前，正在擦拭那把跟随了他多年的紫砂壶。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 因为他现在看不清壶上的纹路，也感觉不到壶身的温度。他只能凭记忆，一点一点地抚摸。
而此刻，他的耳朵里，正充斥着尖锐的**“嗡嗡”**声。 那是听觉即将彻底剥离的前兆。 窗外的雷声，在他听来，只是沉闷的、断断续续的鼓点。雨打窗棂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大概，还能撑几天吧。” 顾北辰自言自语。但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这种感觉让他很难受，就像是被封在一个深水的潜水钟里。
砰！
大门被猛地撞开。 一股湿冷的风裹挟着雨水灌了进来。
林天佑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站在门口。 他的身上带着伤，那是被一群“正义之士”围攻留下的痕迹。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委屈，还有最后一丝希冀。
“哥……” 林天佑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顾北辰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头。 因为在暴雨和耳鸣的干扰下，他根本没听见开门声，也没听见那声“哥”。
直到一股凉风吹到了他的脖子上，直到他感觉到地板传来轻微的震动，他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了。
顾北辰缓缓转过身。 在他模糊的视野里，门口站着一个黑影。 通过身形，他认出了那是林天佑。
“……回来了？” 顾北辰开口。他极力控制着声带的震动，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
林天佑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噗通一声跪在顾北辰面前。 他抓着顾北辰的裤脚，仰起头，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流下来。
“哥……他们说我是魔星。” “他们说……那两个被你杀掉的人，其实是好人，是我引来了怪物。” “全世界都在通缉我……连文叔都让我先去躲躲。”
林天佑哭得像个孩子。 这一刻，他不是六道之主，他只是一个在外面受了欺负，想回家找哥哥哭诉的孩子。
“哥，我真的怕了。” “我不想修仙了，我也不想当什么救世主了。” “我们关了茶馆，离开江城，找个没人的地方过日子，好不好？”
林天佑死死盯着顾北辰的眼睛，等待着那个能让他心安的答案。 只要哥哥说一句“好”，他立刻就散尽修为，跟哥哥走。
然而。
在顾北辰的世界里—— 是一片死寂。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林天佑。 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 看着他表情痛苦，浑身颤抖。
顾北辰的耳边，只有那永无止境的、尖锐的蝉鸣声。 “嗡——————”
他在说什么？ 顾北辰的心猛地揪紧。 天佑在哭？他在求救？还是在……质疑？
顾北辰拼命想要听清哪怕一个字。 但是，没有。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他的听觉……断崖式下跌，彻底归零。
他只能靠“猜”。 看林天佑那狼狈的样子，那是懦弱的表现。 看他跪在地上的姿态，那是逃避的姿态。
现在的局势，虚兽正在疯狂渗透。天佑是唯一能对抗它们的人。 如果天佑现在退缩了，那这个世界就完了。 而且，天道已经盯上这里了。如果天佑继续留在我身边，依赖我，他迟早会被那个“木头天道”吞噬。
顾北辰闭了闭眼。 既然听不见，那就……不需要听了。 既然无法安慰，那就……逼他走。
顾北辰伸出手（那只没有知觉的手），一把抓住了林天佑的肩膀。 然后，用力地，将他推开。
林天佑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北辰。
“哥……？”
顾北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哭完了吗？”
顾北辰冷冷地说道。
“我顾北辰的弟弟，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只会哭哭啼啼的废物？”
林天佑如遭雷击：“哥……你说什么？我想带你走啊！我想……”
顾北辰听不见。 他继续按照自己的剧本，说着最伤人的话：
“如果你是回来求安慰的，那就滚出去。” “这间茶馆，不养闲人，更不养懦夫。” “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你就受不了了？那你还修什么道？不如废了修为，去街上当个乞丐，或许还能讨口饭吃。”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扎进林天佑最柔软的心房。
“可是……可是哥，我是为了你啊！！” 林天佑撕心裂肺地吼道，“我怕他们伤害你！我怕我连累你！！”
顾北辰看着林天佑那张由于激动而扭曲的脸。 在模糊的视线里，那看起来像是在……愤怒的反驳。
顾北辰心中一痛。 天佑，恨我吧。 恨我也好，至少恨能让你变强。
顾北辰转过身，背对着林天佑。 他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去抱他。
“滚。”
只有一个字。 决绝，冷酷。
“……好。” 林天佑在地上坐了很久。 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般的寂静。
“好……顾北辰。” “你是圣人，你是高高在上的神。” “我是废物，我是魔星。”
林天佑摇晃着站起来，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他对着顾北辰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是断绝关系的礼节。
“从今往后，林天佑……不再踏入随缘茶馆半步。”
说完，林天佑转身，冲进了漫天的风雨中。
轰隆——！！ 一道惊雷炸响，照亮了整个茶馆。
然而，顾北辰依然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因为他……没有听见雷声。 也没有听见林天佑最后那句决绝的誓言。
直到过了许久。 苏小曼从楼上冲下来，看到空荡荡的大厅，和站在那里像雕塑一样的顾北辰。
“顾北辰！天佑呢？！” 苏小曼大喊。
顾北辰没有反应。
苏小曼冲到他面前，用力摇晃他的肩膀：“我在问你话！天佑去哪了？外面的雨那么大，他身上还有伤！”
顾北辰被晃得身体一歪。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苏小曼。
他看到了苏小曼焦急的口型。 但他听不到声音。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无力地摆了摆手。 嘴角露出一丝极其难看的苦笑。
“……小曼。” “我不记得……雨声是什么样的了。”
苏小曼愣住了。 她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和那指着耳朵的手势。
她突然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天佑走了。
在最绝望的时候，被他最爱的哥哥“赶”走了。
而他的哥哥，甚至……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苏小曼捂着嘴，缓缓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一次，她哭得很大声。
因为她知道，反正他也听不见了。
茶馆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顾北辰一个人站在黑暗中。
他感觉不到冷，尝不到苦，看不清路，听不到声。
他就像是一座……逐渐风化的石碑。
孤独地守着一个，没人知道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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