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北境农庄迎来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丰收节”。
春薯的产量最终核定,平均亩产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一千八百斤,远超林潇渺预估的一千五百斤。堆成小山的红皮薯块在晒谷场一侧垒起,在秋日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像一座坚实的红色堡垒,宣告着农庄不容置疑的实力。
晒谷场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中央搭起了简易的高台,披红挂彩。场边支起了数十口大锅,炖着薯块羊肉、熬着薯粉甜汤,香气弥漫整个村庄,甚至飘到了邻近的官道上。农庄自产的豆腐、豆干、果酱、果酒,以及村民自发带来的鸡鸭蛋、新鲜菜蔬,琳琅满目地摆放在长条桌上,任人取用。
不仅本庄男女老少倾巢而出,十里八乡的农户、行商,甚至不少听闻风声、从县里乃至州府赶来的好事者,都将晒谷场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锣鼓喧天,舞狮的队伍正在卖力表演,引来阵阵喝彩。
林潇渺站在高台一侧,望着下方攒动的人头和一张张洋溢着喜悦与好奇的面孔,心中并无多少放松。她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靛蓝色细布衣裙,发髻简单挽起,只簪了一根素银簪子,与周遭喜庆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的沉静。
玄墨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后,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腰悬佩剑,神色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人群中的几个特定方位——那里,有县衙的差役,有陌生面孔的劲装汉子,也有几个穿着体面、眼神却不断闪烁的商人。
“人比预想的多。”玄墨低声道,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西南角那三个穿绸衫的,是州府‘广通号’的掌柜和账房。东北角那几个带刀的,看着像军中退下来的好手,却围着一个商贾打扮的胖子。县衙周主簿还没到,但据说一早就从县城出发了。”
林潇渺微微点头:“该来的总会来。今天这‘丰收节’,既是庆典,也是‘亮肌肉’。让他们看,看得越清楚越好。”她顿了顿,“你那边准备得如何?”
“放心。”玄墨只回了两个字,但语气中的笃定让人心安。
苏夫人今日也换上了一身较新的藕荷色衫裙,带着穿戴一新的小宝,与春草一起在长桌边招呼着前来品尝食物的乡亲,笑容温婉,但眼底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阿豹则领着扩充后的护卫队成员,分散在场地四周,维持着秩序,警惕着任何异常。
吉时已到,担任司仪的村里老塾孙先生登上高台,扯着嗓子宣布庆典开始。一番简短的祝词后,便进入了最核心的环节——公布春薯产量,并向前来观礼的乡亲和客人展示成果。
当孙先生用颤抖而激动的声音喊出“平均亩产,一千八百斤!”时,全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喧哗。
“多少?一千八?俺没听错吧?”
“老天爷!俺家上好的水田,精耕细作,一季稻谷也就三百来斤!”
“这红土疙瘩,真能产这么多?莫不是……”
惊叹、羡慕、怀疑,各种声音交织。许多外乡人伸长了脖子,想看清那堆成山的薯块是不是真的。
林潇渺适时走上高台。她没有过多解释种植技术,那太复杂,只朗声道:“丰收非一人之功,乃天时、地利、人和,更是庄内上下齐心协力、改良耕作之果。今日之薯,便是明证!为贺丰收,也为酬谢乡邻往日关照,凡今日到场者,皆可凭户籍竹牌,领取春薯五斤,豆腐两块!”
实实在在的好处比任何口号都管用。人群顿时沸腾,欢呼声压过了质疑。领薯的队伍迅速排起长龙。
然而,和谐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领薯活动热火朝天进行时,一阵不算响亮却异常清晰的铜锣声从人群外围传来。人群分开一条道,只见县衙的周主簿身着青色官服,在一群衙役的簇拥下,踱着方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衣着华贵、面带矜持笑容的陌生人,其中便有玄墨提到的那个被退役军汉围着的胖商人。
“好热闹的丰收节啊!”周主簿走到高台下,仰头看着台上的林潇渺,皮笑肉不笑,“林庄主,恭喜恭喜!亩产一千八百斤,此乃祥瑞,本官特来道贺,并已拟文上报州府,为林庄主和贵庄请功!”
他话说得漂亮,眼神却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林潇渺心下冷笑,面上却从容行礼:“周主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上报之事,有劳主簿费心。请上座。”
周主簿却不急着坐,目光扫过那堆薯山,又看了看排队领薯的百姓,啧啧两声:“产量惊人,惠及乡里,林庄主仁义。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些,“如此高产,闻所未闻。本官职责所在,需为朝廷、为上官核实清楚,以免……闹出虚报祥瑞、欺瞒朝廷的笑话,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场中一静。领薯的百姓也放缓了动作,看了过来。
来了。林潇渺早有预料,平静问道:“主簿大人有何疑虑?”
“疑虑谈不上,只是按例核查。”周主簿指了指身后的胖商人,“这位是州府‘福隆粮行’的钱老板,也是州府平准仓的特约勘验人,最是精通粮产核算。不妨请钱老板现场勘验一番,也好叫大家心服口服,让本官的上报文书更有底气,如何?”
那钱老板腆着肚子拱拱手,笑容可掬:“鄙人钱有道,受周大人之托,略尽绵力。林庄主,可否让鄙人看看田亩鱼鳞册、出入库账目,再随机选几处地块,现场挖验一番?”
要求看似合理,实则刁钻。查账、验田,耗时费力,且极易被做手脚。若在勘验中“恰好”发现什么问题,或者“意外”损毁部分作物,便可大做文章。
苏夫人、春草等人脸上露出怒色。阿豹的手按上了刀柄。台下百姓也窃窃私语,有些原本的羡慕开始转向怀疑。
林潇渺看着周主簿和钱有道眼中那抹算计的光,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是想借“核实”之名,要么找出“错漏”打压农庄,要么趁机讹诈“技术”或利益。若她拒绝,便是心虚;若她答应,便陷入被动。
就在她思忖如何应对时,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核查?可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直沉默立于林潇渺侧后方的玄墨,缓缓上前两步,与她并肩而立。他并未提高声调,但那声音仿佛带着金铁之质,穿透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周主簿一愣,显然没把这个一直像护卫般的男子放在眼里,皱眉道:“你是何人?此地有你说话的份?”
钱有道也眯起眼睛打量玄墨,觉得此人气度不凡,不像普通护卫,但衣着朴素,又无随从,一时摸不清底细。
玄墨根本没看钱有道,目光如冰锥般钉在周主簿脸上:“本王说要核查,你,有意见?”
“本……王?”周主簿瞳孔骤缩,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他身后的衙役们更是面面相觑,露出骇然之色。
“啪嗒”一声,玄墨将一块黑沉沉的铁牌丢在高台边缘的木板上。那铁牌造型古朴,正面浮雕着狰狞的睚眦图案,背面则是一个笔力遒劲、铁画银钩的“玄”字。
“玄……玄铁令?!”周主簿是读过书、见过些世面的小官,虽未亲眼见过王爷令牌,却听说过皇室子弟和少数功勋重臣持有特制的身份铁令,其中以玄铁所铸、雕睚眦纹者,最为尊贵罕有。而“玄”字……当朝陛下一母同胞的幼弟,战功赫赫后被封“靖北王”的,可不正是单名一个“墨”字?!
周主簿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脸色煞白,汗如雨下。他身后的钱有道也是面色大变,肥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台下百姓大多不明所以,但见官老爷和那位富态老爷瞬间变脸,也知道台上那冷面男子身份了不得,嗡嗡的议论声更大了。
玄墨俯身,拾起令牌,随意在指尖转了转,目光依旧冰冷:“亩产一千八,是本王亲眼看着种出来,亲自参与收割,一笔一笔核算清楚的。你,质疑本王的眼睛?还是质疑本王……勾结庄主,虚报祥瑞,欺君罔上?”
“扑通!”周主簿再也站不住,直接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下官不敢!下官有眼无珠!不知王爷千岁驾临,冲撞王驾,罪该万死!下官绝无质疑王爷之意!这产量……这产量定然千真万确!祥瑞!天大的祥瑞!”他语无伦次,吓得魂飞魄散。勾结、欺君,任何一项罪名坐实,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钱有道也慌忙跪下,肥脸上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王爷恕罪!小人……小人只是受雇勘验,绝无他意!王爷英明神武,所言定然不虚!小人这就走,这就走!”他此刻只想立刻消失。
场中一片死寂。只有周主簿磕头和求饶的声音。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高台上那对男女身上。林潇渺依旧平静地站着,而玄墨,则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挡在她身前,也压在所有心怀叵测者心头。
林潇渺心中暗赞一声“漂亮”。玄墨这“马甲”掉得恰到好处,雷霆万钧,直接碾碎了所有阴谋阳谋。她适时开口,声音清越:“周主簿请起。王爷微服在此休养,不喜张扬,不知者不罪。至于春薯产量,既然主簿已无疑虑,上报祥瑞之事,便按实情秉公办理即可。农庄上下,感激不尽。”
她给了周主簿一个台阶下,但“秉公办理”四个字,也钉死了上报内容必须如实。
周主簿如蒙大赦,连连称是,在衙役搀扶下才勉强站起,官帽歪了都顾不上扶,后背官服已被冷汗浸透。
玄墨这才将目光淡淡扫过台下,尤其在几个神色有异的外来者身上停顿片刻,最后看向那堆薯山,朗声道:“此薯高产耐瘠,乃利国利民之良种。靖北王府与林庄主合作试种,成效卓着。日后当在适宜之地逐步推广,以增民食,以实仓廪。”
他这话,等于官方背书,将春薯和农庄抬到了“王府合作项目”的高度。不仅彻底杜绝了类似今日的刁难,更为未来推广铺平了道路,价值不可估量。
周主簿和钱有道等人哪里还敢有半分异议,只剩下唯唯诺诺。围观百姓虽不懂太多,但也听明白了:这农庄有王爷撑腰!那高产红土疙瘩是王爷都认可的宝贝!
气氛陡然逆转。怀疑、觊觎的目光迅速被敬畏、热切所取代。
林潇渺顺势宣布庆典继续,领薯活动照常,并增加了果酒品尝环节。场面重新热闹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热烈。许多人领了薯块并不离开,反而围在高台远处,敬畏又好奇地张望着。
周主簿和钱有道一行人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想必是赶着回去消化这惊天消息,并琢磨如何调整后续策略。
庆典一直持续到傍晚。夕阳给晒谷场镀上一层金红时,人群才渐渐散去。农庄众人开始收拾场地,虽然疲惫,但脸上都洋溢着自豪与兴奋。王爷!他们的庄主竟然和王爷合作!还有什么比这更提气的事?
林潇渺和玄墨回到了书房。屏退左右后,林潇渺长长舒了口气,看向玄墨:“今天多谢了。你这一亮相,至少能省去我们未来大半的麻烦。”
玄墨坐下,自己倒了杯水:“迟早的事。周主簿不过是个探路的卒子。我今日亮明身份,也是告诉后面的人,这里,我罩着。”
“恐怕也等于把你和农庄彻底绑在一起,推到某些人的眼皮底下了。”林潇渺若有所思,“‘福隆粮行’的钱有道,来得蹊跷。一个粮商,能劳动周主簿亲自作陪,背后恐怕不止商业利益。他对你的出现,恐惧多于惊讶,像是……知道你可能在这里,但不确定,或者没想到你会直接亮明身份?”
玄墨眼神微冷:“‘福隆’的背景,我让人查过,水很深。和京里几位皇子,以及南边几个世家,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往来。他们盯上高产春薯,不奇怪。”
“看来,我们的‘招商’和‘备战’,会比预想的更复杂。”林潇渺揉了揉眉心,“王府合作项目的名头好用,但也是双刃剑。接下来,找上门来的,恐怕就不是县主簿这种级别,而是真正的‘大人物’了。我们的时间,也许比一个月更紧。”
玄墨点头:“我会让京城和北境的暗线加紧活动。‘归墟之眼’和‘暗渊’的情报优先,同时留意朝堂和各大势力对北境、对高产新作物的风向。”他顿了顿,看向林潇渺,“你自己也要小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今日之后,想打你主意的人,手段只会更隐蔽。”
林潇渺笑了笑,眼中却无丝毫惧意:“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的农庄,也该升升级了。不仅仅是产粮食,还得产‘铠甲’和‘刀剑’。”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春草的声音传来:“庄主,阿豹哥在庄子外围巡视时,发现了一点东西,请您和……王爷过去看看。”
两人对视一眼,起身出门。
在庄子西侧栅栏外的偏僻小径旁,阿豹指着地上几处凌乱但显然被匆忙掩盖过的痕迹,低声道:“看脚印,至少有三四个人,在这里潜伏观察了很久,刚离开不久。蹄印很新,往州府方向去了。还有……”他递过来一小块扯碎的深蓝色细棉布片,边缘整齐,像是从衣襟或袖口撕下的,“挂在荆棘上的,料子不错,不是普通农户或行商能穿得起的。”
林潇渺接过布片,凑近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极淡的、混合着熏香和药味的奇异气息。这不是周主簿或钱有道那帮人身上的味道。
还有另一伙人,在暗处窥视了今天的丰收节。
他们是谁?“暗渊”的触角?其他觊觎技术的势力?还是……冲着玄墨这位靖北王来的?
夜色渐浓,远处农庄的灯火温暖,近处的山林却黑影幢幢。
丰收的喜悦犹在,但一股更为隐秘、或许也更危险的暗流,已悄然涌动。
(第131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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