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顶，死寂如墓。
血月的光辉依旧泼洒着不祥的猩红，但那种毁天灭地的压迫感，却因玄冥那惊鸿一瞥的介入而骤然消退，只余下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余威，如同暴风雨过后低垂的乌云，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可能随时再临。
风无痕单膝跪在冰冷的岩石上，粗重地喘息着。右臂传来的剧痛和体内空荡紊乱的真气，提醒着他刚才距离形神俱灭仅有毫厘之差。玄冥留下的两个字——“太弱”——像冰锥一样刺在他的道心上，带来前所未有的屈辱与……清醒。
他艰难地抬头，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被削平三丈的崖顶，焦黑的雷击痕迹与腐蚀凹陷的血坑交错，无声诉说着之前那场战斗的惨烈。而更远处，龙残影瘫倒在一个被砸出的浅坑里，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那身标志性的残影黑袍破碎不堪，露出下面苍白而布满诡异血纹的皮肤。
宿敌？
此刻，这个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在玄冥和那血月背后存在的眼中，他们或许真的没有区别，都是挣扎在棋盘上的、稍大一点的棋子罢了。
风无痕强提一口真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每动一下，经脉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他没有先去查看龙残影的死活，而是踉跄着走到之前玄冥虚影显现、以及那冰蓝人影一指破开血浪的位置。
那里的空气，还残留着一丝极致的寒意，与周围血月带来的阴邪粘稠感格格不入。他蹲下身，指尖触及冰冷的岩石，闭上眼，剑心通明的感知力如同水银泻地，细细探查。
除了那缕即将散尽的玄冥寒气，他敏锐地捕捉到另一股更加隐晦、几乎与岩石本身融为一体的波动。这波动极其古老，带着一种阵法特有的、规律性的韵律残响，正是之前那苍老虚影提及的“古阵残力”。此刻，这残力正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正在血月之力的侵蚀下加速消散。
“依托古阵残力显化……”风无痕回想起老者的话，心中了然。这断魂崖，果然是一处非凡之地，既是自古以来的不祥战场，也可能隐藏着连通上古的秘密。这残存的阵法，或许是唯一能与那已逝老者，甚至与玄冥这等存在产生微弱联系的纽带。
他必须做点什么。
不再犹豫，风无痕并指如剑，不顾经脉刺痛，强行逼出几缕精纯的剑元，依照着感知中那阵法波动的韵律，小心翼翼地在岩石上刻画起来。他不是要修复这早已残破的古阵——那远非他能力所及——他只是试图以自己的剑气，为这即将熄灭的残火，增添一丝微不足道的燃料，延缓其彻底消散的速度。
剑气与古老的阵法残力接触，发出细微的嗡鸣。风无痕额角冷汗涔涔，这对此刻的他来说负担极重。但渐渐地，那残力消散的速度，似乎真的减缓了一丝。同时，一段更加模糊、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顺着剑元反馈到他的识海：
“……守……望……”
“……钥匙……碎片……”
“……找到……归墟……”
信息支离破碎，难以拼凑出完整含义，但“钥匙”与“归墟”这两个词，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归墟，那是传说中万水汇集、万物终结的归寂之地，向来只存在于最古老的神话之中。难道这“钥匙”，与对抗血月、与那万古棋局有关？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带着痛苦与暴戾的呻吟。
风无痕动作一顿，收回手指，转头望去。
龙残影醒了。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但显然伤势极重，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只能无力地躺在坑中，面具早已碎裂大半，露出的半张脸惨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桀骜不屈的凶光，死死盯着风无痕。
“咳……风无痕……”龙残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刚才……那装神弄鬼的……是什么东西？”
他的语气依旧充满敌意，但其中也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对未知力量的惊悸。玄冥的出现和出手，显然也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风无痕缓缓站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平静地看着他：“是什么，很重要吗？”
他抬手指了指天上那轮依旧高悬的血月：“重要的是，它，以及它背后的东西，想要我们的命，想要这个世界的根基。刚才那位，不管是谁，暂时击退了它，但也只是暂时。”
龙残影眼神闪烁，他自然能感受到血月之威虽减，但那如芒在背的威胁感并未消失。他试图调动体内残存的血煞之气，却引得伤势加剧，又是一口瘀血喷出，气息更加萎靡。
“合力？”龙残影嗤笑一声，笑声中却带着惨淡，“就凭你我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或者，你可以选择在这里慢慢等死，等着那轮月亮再次发难，将你吸干榨尽。”风无痕的声音冰冷而现实，“然后，你的幽冥殿，你的野心，你的一切，都随之灰飞烟灭。”
龙残影沉默了。他一生都在追求力量，掌控生死，何曾想过自己会落到如此狼狈无助的境地？成为他人猎食的“果实”，这比杀了他还难受。合作，是与虎谋皮，是奇耻大辱；不合作，则是十死无生。
半晌，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凶光毕露，却不再仅仅针对风无痕，而是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厉：“好！风无痕，老子就信你这一次！但若让老子发现你有半点异心，就算同归于尽，我也必拉你垫背！”
风无痕面无表情：“彼此彼此。”
短暂的、脆弱的、建立在绝对武力威慑和共同生存压力下的同盟，在这弥漫着血腥与绝望的断魂崖顶，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达成了。
没有握手，没有誓言，只有两道同样伤痕累累、彼此戒备的身影，在血月猩红的光芒下，如同受伤的凶兽，暂时收起了利爪，共同面对那笼罩天地的、更大的阴影。
风无痕走到龙残影身边，没有伸手扶他，只是冷冷道：“能走吗？”
龙残影咬紧牙关，凭借一股狠劲，硬生生以断剑支撑着站了起来，身体晃了晃，终究没有倒下。他看了一眼风无痕正在维持的那处微弱阵法波动，哼了一声：“装神弄鬼！”
但他也没有再多说，只是抬头，望向北方，那是玄冥气息传来的方向，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残局已定，而寻找“钥匙”、破解“棋局”的漫漫长路，似乎才刚刚揭开一角。前路茫茫，强敌环伺，这对被迫联手的宿敌，能否在互相猜忌与提防中，走出一条生路？
断魂崖下，隐约传来一些幸存的观战者惊慌失措的逃离声，更远处，似乎有各大势力人马被天地异象惊动、正在赶来的迹象。
这片不祥之地，很快将不再平静。
风无痕最后看了一眼那缕即将彻底消散的玄冥寒气，将其冰寒的触感与那“钥匙”的碎片信息深深印入心底。然后，他转身，与踉跄的龙残影一起，拖着残躯，一步步走向崖下未知的黑暗。
血月，无声地注视着他们离去，月面之上，那粘稠的猩红，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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