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把最后一块劈好的柴火码进灶房,拍了拍手上的木屑。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空气里飘着柴火的清香和墙角腌菜坛的酸气——这是东城小院最寻常的午后,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忽然对着空灶房骂了句:“闲得蛋疼。”
话音落地,只有房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撞得瓦片“咔哒”响了一声。
连小黑都懒得理他。猫正趴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四脚朝天晒肚皮,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像是在嘲笑他的莫名其妙。
沈言自己也觉得好笑。
前阵子跑遍大江南北,累得倒头就睡,哪有功夫琢磨“融入不融入”?白天跟车马店的伙计抢炕位,晚上盯着空间里的物资清单,脑子里全是“下一站去哪收粮”“这匹布能换多少票证”,连做梦都在跟黑市贩子讨价还价。那时候的日子,像上了弦的钟,滴滴答答全是实在的声响,哪有缝隙容得下“迷茫”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
说到底,还是这阵子太闲了。
工厂那边,他每月按时交物资,王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他具体在哪;95号院的房租,小马会按时送来,顺便带些院里的新鲜事,不用他费心;空间里的作物自己生长,动物自己繁衍,连蜂蜜都有蜜蜂们按时“上交”,他除了偶尔收收成果,几乎没什么要干的。
人一闲,就容易生事——不是动手动脚的事,是脑子里的事。
就像此刻,他盯着灶台上的豁口瓷碗,能想起这碗是去年从95号院旧货堆里捡的,当时傻柱还笑他“捡破烂”;看着墙角的腌菜坛,能琢磨起三大爷腌萝卜的配方,到底是先放盐还是先放糖;甚至听着胡同里的叫卖声,都能分辨出哪个是张婶常说的“缺斤短两的王小贩”,哪个是“实在人李大爷”。
这些鸡毛蒜皮的细节,以前根本不会往心里去。可现在,它们像春天的草,在脑子里疯长,缠得他坐立不安。
他试图找点事做。
学着李教授练字,描了两笔《九成宫》,觉得手腕酸,扔了笔去喂猫;想给小黑做个新窝,劈了半块木板,嫌毛刺扎手,又丢在一边;甚至翻出空间里的账本,想算算这几年攒了多少物资,没算两页就觉得眼花——那些数字密密麻麻,多到让他麻木,算清楚了又能怎样?
最后,他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数着胡同里走过的人。
第一个是挑着担子的剃头匠,手里的铜铃铛叮铃响,沈言数到“七”的时候,他拐进了西边的巷子;第二个是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嘴里叼着半块窝头,跑过去的时候带起一阵风,沈言数到“二十三”,听见远处传来他娘的骂声;第三个是卖冰棍的老太太,木箱子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沈言数到“五十一”,她在对门的杂货铺门口停下,跟掌柜的讨了碗水喝。
数到第一百二十七个人的时候,小黑终于不耐烦了,从竹椅上跳下来,用脑袋蹭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在说“陪我玩”。
沈言把猫抱起来,摸着它油光水滑的背,忽然想起傻柱的话:“人啊,不能太闲。一闲下来,就容易琢磨些没用的,琢磨着琢磨着,就想出病来了。”
这话糙理不糙。
95号院的人就从不“迷茫”。傻柱每天想着食堂的菜、秦淮茹的难处、跟许大茂的架,日子填得满满当当;一大爷琢磨着怎么让傻柱给自己养老,二大爷算计着怎么当院里的“一把手”,三大爷扒拉着手指头算今天又省下几分钱——他们的心思都在眼皮子底下的日子里,没功夫抬头看天上的云。
就连贾张氏,每天骂骂咧咧,挑挑拣拣,也是种“忙”。她忙着护着秦淮茹和孩子,忙着跟院里人斗智斗勇,忙着把日子过得精打细算,这种“忙”像层铠甲,护住了日子,也挡住了虚头巴脑的愁绪。
沈言以前觉得他们活得“俗”,现在却有点羡慕这种“俗”。
俗得踏实,俗得有根,俗得像院门口的老槐树,深深扎根在泥土里,风来雨去都稳稳当当,从不会琢磨“我为什么要长在这里”“我算不算一棵有文化的树”。
他把小黑放下,起身往95号院走。
走到胡同口,正撞见许大茂骑着自行车回来,车后座上绑着个纸箱子,上面印着“上海牌雪花膏”。见了沈言,他眉飞色舞地说:“小沈,看我给我媳妇弄的稀罕物!这玩意在上海都得凭票,我托了三个人才弄到!”
“不错啊。”沈言笑着说。
“那是!”许大茂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不像某些人,闲得在门口数蚂蚁。”
沈言没恼,反而觉得这话听着舒坦。至少许大茂的得意是真的,不像他自己,连愁绪都带着股子闲出来的假正经。
进了95号院,果然又是一派热闹景象。
傻柱正蹲在院里修自行车,车链子掉了,他嘴里骂骂咧咧,手上却麻利地摆弄着;秦淮茹端着盆衣服去井边洗,棒梗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根木棍当马骑;二大爷站在台阶上,给几个孩子讲他当年“当干部”的光辉事迹,唾沫星子横飞;三大爷蹲在墙根,用粉笔在地上算着什么,眉头皱得像个疙瘩。
沈言走过去,蹲在傻柱旁边:“我帮你?”
“你会修?”傻柱斜了他一眼,手里的扳手却递了过来。
沈言接过扳手,学着傻柱的样子拧了拧,没拧动,反而差点把螺丝拧滑了。傻柱“嗤”地笑了:“得了吧你,还是看我的。”他夺过扳手,三下五除二就把车链子装好了,拍了拍手:“学着点,这叫手艺。”
“是是是,傻柱哥厉害。”沈言笑着递烟。
两人蹲在地上抽烟,看着院里的人忙忙碌碌,谁也没说话,却比在东城茶会上说的所有话都让人踏实。
烟快抽完的时候,傻柱忽然说:“晚上来我家吃饭,秦淮茹炖了肉,我刚从食堂顺的五花肉,肥得流油。”
“行。”沈言没推辞。
他看着傻柱起身去找秦淮茹,大声喊“棒梗那小兔崽子又偷我烟盒”,看着贾张氏从屋里出来,骂骂咧咧地抢过棒梗手里的木棍,看着二大爷被三大爷拽着算“讲了半小时话该收多少听讲费”,忽然觉得心里那点“迷茫”像被太阳晒化的冰,悄无声息地没了。
哪有那么多“格格不入”?不过是闲出来的矫情。
他有空间,有小院,有95号院的热闹,有东城的清净,能吃饱穿暖,能偶尔帮衬旁人,这日子已经够好的了。至于“融入不融入”,“像不像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的阳光是暖的,肉香是真的,院里的吵吵闹闹是鲜活的,而他,就在这鲜活里,实实在在地活着。
傍晚,沈言坐在傻柱家的炕桌上,看着秦淮茹端上来的红烧肉,油光锃亮,香气扑鼻。傻柱给他倒了杯酒,许大茂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抢着要尝第一块肉,被贾张氏一筷子打在手上。
“急啥?让小沈先吃!”贾张氏把最大的一块夹到沈言碗里,眼神里的锐利少了些,多了点烟火气的温和。
沈言夹起肉,塞进嘴里。肥而不腻,甜咸适中,带着股子家常的香,从舌尖暖到胃里。
挺好。
闲愁是什么?能有红烧肉香吗?
他举起酒杯,跟傻柱、许大茂碰了一下,酒液辛辣,却也烧心。院里的灯亮了,照得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吵架声、说笑声、孩子的哭闹声混在一起,像首乱糟糟却又格外动听的歌。
沈言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闲出屁了。不过没关系,吃块红烧肉,跟傻柱吵两句,再看许大茂被贾张氏骂,这点屁事,也就烟消云散了。
日子嘛,不就是这样,吵吵闹闹,吃吃喝喝,哪有那么多功夫琢磨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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