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听到“猫脸老太太”这几个字，右眼睛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悲哀，有嘲讽，还有无奈。
她转过身体，颤巍巍地朝屋里走去，龙浩也跟着进去了。
一进屋，那股霉味更重了，还夹杂着别的味道，有药味，还有老人身上特有的陈腐气息。
屋子也就十几平米，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坑坑洼洼的。
最里面有一个土炕，炕上铺着破草席，还有几个打着补丁的被子，堆在角落里。
炕边有个破柜子，除此之外，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了，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老太太走到炕边，费力地坐上去，她指了指地上几个破板凳——那是用树墩子锯成的，表面磨得发亮。
“坐吧。”老太太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唉！我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猫脸老太太。你们看看我呀，连走路都费劲呢，哪有力气抓孩子呀。我这里呀，时不时就有人来找孩子。还有人传闻说我吃孩子，我都懒得解释啦。你们要是怀疑我抓了孩子，在这个屋子里找找吧，要是找到了，赶紧把我送衙门里去吧，我也好有个吃饭地方。”
说完这些话，她不再看他们，哆哆嗦嗦地爬到炕上，靠在那堆破被子上喘息着。
龙浩看着她枯瘦的身体，心里明白了，这不是什么猫脸老太太，而是一个被毁容，苟延残喘的老人。
“大娘呀，”龙浩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这个家里，就你一个人吗？你自己住在这啊？”
老太太睁开眼睛，右眼看向龙浩。“唉，原来呀，有儿子和媳妇。这两个畜牲把我眼珠子给抠下来了，还想一把火，把我给烧死喽……”
“他们……他们因为什么把你眼睛给抠下来的？”
老太太的右眼里，慢慢蓄起了泪水。“因为我有一天做菜咸了，儿媳妇把我一顿骂呀，我没忍住回了几句嘴，我们俩就打起来了。”
回忆是痛苦的，她脸上肌肉抽搐起来，让那些疤痕更加狰狞了。
“后来我就晕过去了，我估摸着，她把我眼珠子抠下来，我是疼晕过去喽。他们以为我死了呢，就把房子点着了，想把我给火化了。房子着火了，邻居们害怕呀，这帮邻居过来救火，看到我躺在地上，把我给送医院去了。”
老太太说完，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泪，那动作很慢，很艰难，像是每动一下，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妈了个巴子的！”赖四终于骂出来，“这他娘的是人干的事吗？畜生！连畜生都不如！”
“你去报案没有啊？”龙浩问道。
“唉，邻居们报案啦，把他们两个给抓起来喽。我也没法再管这个事呀，当自己没生这个儿子吧……等他们老喽，就知道自己多难啦。”老太太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他们这样对待老人，有罪呀……老天爷看着呢……”
龙浩站在那里，感觉胸口闷得难受，这个老人的遭遇，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悲凉。
这不是江湖恩怨，不是利益争夺，是最原始、最赤裸的人性之恶，发生在最该有温情的地方——家里。
他想起自己的父母。父母走得早，他没尽过什么孝。
但他记得，小时候生病，母亲整夜整夜地守着他；
父亲为了供他上学，白天去市场卖东西，晚上到码头扛大包。
父母对孩子是掏心掏肺的好，可孩子对父母呢？
龙浩不敢再想下去，他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放在炕沿上。
“大娘，这点钱你自己留着用吧，想吃点啥，就买点什么吧。”
赖四和大军看他给钱，也都反应过来，两个人把兜里的钱都掏出来，有整有零放在炕上。
老太太看着那堆钱，用枯瘦的手想把钱推回去。
“孩子呀，”老太太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你们把钱拿回去吧。我这么大岁数喽，要钱也没有用啊。现在我活着就是熬日子呢，早死早解脱喽。”
龙浩按住她的手，关切地说道：“大娘，你拿着钱，要不……要不出去租个房子吧，我看这个房子要塌了。”
老太太抬头看着龙浩，右眼有浑浊的泪光：“你们……你们是不是来找孩子的呀？”
“是呀，我朋友的孩子丢啦，是个小姑娘。”
“我告诉你们个地方啊，东边有个皮革厂，离这儿块大概有一里地，那个厂子已经荒废好几年了，你们去那儿看看吧。”
老太太右眼里闪过一丝恐惧，“那个厂子呀，是一个姓郑的兄弟开的，因为不会经营，后来就倒闭了！我天天出去捡破烂，有时候……有时候能看见他们扛着麻袋，去那个厂子。”
她停了一下，声音更低了：“那个麻袋呀，还会动呢，我感觉他们不太对劲，可我说了没用啊，大家不相信我呀，以为我往别人身上推呢！”
龙浩的心提了起来：“他们有多少啊？”
老太太摇摇头说：“看不清楚呀，有时候两三个，有时候四五个。麻袋……麻袋里装的，大小跟孩子差不多。”
“大娘，您确定是那个皮革厂？”
老太太点点头说：“确定啊，我老去那边捡破烂，那帮人一看我，就撵我走。他们骂起人来可狠毒啦，还说要把我给整死了呢。”
“大娘啊，谢谢您呀。”龙浩郑重地说，“这个信息太重要啦！”
老太太摆摆手，又闭上眼睛：“你们自己注意点吧，那帮人……看着不像善茬，有时候我还能听到放枪的声音呢。这些人就跟恶鬼一样，你们千万要小心呀。”
几个人又问了一些详细情况，看到老太太连说话都特别乏力了，才从草房里走出来。
出门前，几个人回头看老太太一眼，她还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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