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的叫嚷声越发尖锐刺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拉扯着院子里紧绷的空气。
“林晓兰！别当缩头乌龟！出来！大家评评理！她家做的害人药膏！”那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更添了几分煽动力，“我家小宝才六岁啊！脸上红了一大片，又疼又痒！就是抹了她家的破膏子！”
已经有零星的邻居被惊动，聚拢过来，低声议论着。
林晓兰脚步不停，面色沉静如水，只有那双眼睛，在推开院门的瞬间，锐利如电地扫过门外。
门外，一个三十多岁、穿着花布罩衫、头发有些凌乱的女人，正一手叉腰，一手拉着个低头啜泣的小男孩，声泪俱下地控诉。小男孩脸上确实有一片明显的红肿，从脸颊延伸到耳根，看着触目惊心。女人旁边，还站着几个显然是看热闹的街坊，表情各异。
而在稍远一点、人群外围的墙角阴影里，林晓兰的感知力清晰地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冰冷、算计，带着一丝等着看好戏的恶意。正是之前窥探的目光之一！虽然那人伪装得很好，混在围观人群里，但那独特的“气味”骗不了她。
果然不是意外！是冲着她来的，而且掐准了考察组在的时候！
电光石火间，林晓兰已经理清了思路。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个阴影处收回，全神贯注应对眼前的妇人。
“这位大姐，您先别急，慢慢说。”林晓兰的声音并不高，却清晰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压过了妇人的哭嚷，“您说孩子用了我们家的药膏出了问题？什么时候用的？用的是哪一种？盒子还在吗？”
妇人被她冷静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更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就昨天！昨天下午我从你们胡同口买的！一个老太太摆摊卖的，说是‘晓兰药坊’的驱蚊膏！晚上给孩子抹了被蚊子咬的包，今天早上起来就这样了！”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印着模糊字迹的纸盒子，甩在地上，“就是这种！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晓兰弯腰捡起那个盒子。盒子很旧，上面的字迹印刷粗糙，甚至有些模糊，但确实印着“驱蚊清凉膏”和“晓兰药坊”的字样，不过“坊”字还印歪了。她仔细看了看盒子的质地和印刷细节，心里已经有了数。
“大姐，您确定是从我们药坊直接买的，或者从我们指定的代售点买的吗？”林晓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妇人，“我们药坊的产品，都有固定的包装，盒子上有清晰的生产日期和批号。而且，我们暂时没有委托过任何一位老太太在胡同口摆摊售卖。”
“你……你什么意思？”妇人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更大声地嚷起来，“你想赖账是不是？这上面明明写着‘晓兰药坊’！不是你们的还能是谁的？大家都看看啊！她还不认！”
围观的邻居们开始交头接耳，看向林晓兰的目光带上了怀疑。
就在这时，堂屋门口传来脚步声。陈处长、吴工和郑干事，在林海生和林晓梅紧张的陪同下，走了出来。显然，外面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他们。
看到部委的干部出来，妇人似乎更来劲了，一把拉住小男孩，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嚎哭起来：“领导啊！青天大老爷啊！你们可得给老百姓做主啊！她家做假药害人，还不承认啊！我可怜的孩子啊……”
陈处长眉头紧锁，脸色更加严肃。吴工则看向林晓兰手里的盒子，又看了看小男孩脸上的红肿，技术人员的本能让他更关注事实。郑干事立刻掏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
林晓兰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决不能乱。她先是对陈处长等人投去一个抱歉而坚定的眼神，示意他们稍等。然后，她走到妇人面前，蹲下身，目光与小男孩怯生生的眼睛平视。
“小朋友，告诉阿姨，脸上疼吗？”她的声音温和下来。
小男孩抽噎着，点了点头，小声道：“痒……疼……”
“昨天抹药膏的地方，是蚊子咬的包，还是别的地方？”林晓兰又问，声音很轻，带着诱导性，“是这里吗？”她虚指了一下红肿最严重、靠近耳根的地方。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林晓兰温和的眼睛，小声说：“是……是这里痒，妈妈给抹的……可是，这里原来没有包包……”
此言一出，坐在地上的妇人哭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了。
围观的邻居里也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
林晓兰心中冷笑，果然。她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回那粗糙的盒子上。
“大姐，”她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首先，这个盒子，不是我们药坊的包装。我们的包装盒虽然简单，但印刷清晰，材质统一，绝不会出现字迹模糊、纸张粗糙、甚至印歪的情况。您如果不信，我可以立刻拿出我们药坊正在使用的包装盒给大家对比。”
她说着，对紧张站在堂屋门口的林晓梅道：“姐，去拿几个我们没用过的空包装盒来，还有，把咱们从印刷厂拿回来的包装样品和订货单也拿来。”
林晓梅应了一声，赶紧跑回药坊。
林晓兰继续道：“其次，您说孩子是抹了药膏后出现红肿。但刚才孩子自己也说了，抹药的地方原本没有蚊虫叮咬的包。我们药坊的驱蚊膏，主要成分是薄荷脑和一些温和草药，作用是清凉止痒、缓解蚊虫叮咬症状，对于正常的皮肤，只有清凉感，绝不可能引起如此大面积的红肿过敏，除非……”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妇人：“除非孩子本身对其中某种成分极度过敏，或者……抹的根本不是我们的药膏，而是其他什么东西。我们药坊每一批原料都记录在案，如果有任何过敏案例，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追查并告知客户。请问大姐，孩子以前用过类似药膏吗？有没有过敏史？”
妇人被她一连串冷静、清晰、有理有据的反问逼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神躲闪，支吾道：“我……我怎么知道……反正就是用了你的东西才坏的！你……你别想狡辩！”
这时，林晓梅已经拿着几个崭新的包装盒、一卷订货单和一份盖着红章的样品确认书跑了回来。
林晓兰接过，将新盒子与妇人那个旧盒子并排举起，展示给陈处长、吴工以及围观的邻居看。
“各位领导，各位街坊邻居，大家可以清楚看到区别。”林晓兰的声音清朗，“我们药坊的盒子，纸张硬挺，印刷清晰，‘晓兰药坊’四个字是标准的宋体，这里还有我们特意设计的一个小草药标志。而这位大姐拿来的盒子，”她指向那个旧盒子，“纸张软薄易皱，印刷模糊，‘坊’字明显错位，更没有我们的标志。这根本就是仿冒的劣质包装！”
她又展开订货单和样品确认书：“这是我们与街道指定的印刷厂签订的订货单和确认的样品样式，上面有街道办王主任的证明盖章。所有包装都是统一订制，绝无可能在胡同口由个人零散售卖，更不可能出现这种粗制滥造的仿品！”
证据确凿，对比鲜明。
围观邻居们的议论风向立刻变了。
“哎，还真是，晓兰家的盒子我买过，不是这样的。”
“这明显是有人故意弄个假盒子来讹人吧？”
“就是，哪有这么巧，部委领导一来她就闹？”
“这孩子脸上的红，看着也不像抹药抹的，倒像是……像是让什么虫子爬了或者蹭了脏东西过敏？”
妇人眼见形势急转直下，脸上血色尽失，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尤其往那个阴影角落瞥了一眼。
林晓兰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一瞥，心中更加笃定。但她知道，此刻穷追猛打那个幕后指使并非上策，首要的是化解眼前的危机，给考察组一个交代。
她转向脸色依旧严肃但眼神中已带上思索的陈处长，诚恳地说：“陈处长，吴工，郑同志，非常抱歉，因为我们的工作还不够完善，让假冒产品钻了空子，引起了这场风波，干扰了各位的考察工作。这件事，我们一定会配合街道和派出所调查清楚，给消费者一个交代，也绝不容忍这种恶意仿冒、损害名誉的行为！”
她的话，将责任归结于“假冒产品”和“恶意仿冒”，既撇清了自己药坊的质量问题，又展现了积极配合、追究到底的态度。
陈处长看了看她手中真假鲜明的对比，又看了看地上脸色灰败、眼神躲闪的妇人，以及那个脸上红肿、但似乎并不像严重药物过敏的孩子（吴工已经蹲下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红肿边缘，低声说了句“边缘清晰，像是接触性皮炎，不似药膏导致的弥漫性过敏”），心中的天平已经有了倾斜。
他沉声开口道：“这件事，性质恶劣。假冒伪劣，坑害群众，必须严肃查处！”他看了一眼郑干事，“小郑，记下来，回头向街道和区里反映，要严厉打击这种扰乱市场、损害正规生产者声誉的行为！”
“是，处长！”郑干事飞快记录。
他又看向林晓兰，语气稍缓：“林晓兰同志，你们药坊规范经营，品质过硬，这是好的。但也要加强自身品牌保护意识，防止被人钻空子。这件事，你们要积极配合调查。”
“我们一定积极配合！”林晓兰和林海生连忙表态。
地上的妇人见大势已去，部委领导都发了话，再闹下去恐怕自己都要进去，吓得赶紧爬起来，拉着孩子就想溜。
“这位大姐，”林晓兰却叫住了她，语气平和却带着力量，“孩子脸上的红肿，还是尽快带去医院看看，查明原因才好对症下药。如果需要，我们药坊也可以出于人道主义，帮忙联系街道卫生所。至于这个假冒盒子的事，还请您配合派出所同志，说清楚来源。这不仅是帮我们，也是帮更多可能被骗的街坊。”
妇人哪里还敢多话，含糊地应了两声，低着头，拽着孩子，在邻居们鄙夷的目光和议论声中，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跑了。
那个阴影角落里的恶意气息，也在妇人离开后，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在林晓兰冷静、清晰、有理有据的应对下，被迅速化解，甚至反过来成为了她药坊产品质量过硬、经营规范、且深受假冒之害的佐证。
围观人群渐渐散去，但议论声中，对“晓兰药坊”的信任和同情，显然多了几分。
林晓兰转过身，再次面对陈处长等人，脸上带着歉意和坦然：“陈处长，吴工，郑同志，真是对不起，让各位看到这样不愉快的一幕。请里面再坐，考察工作我们继续。”
陈处长看着她波澜不惊、处理得当的模样，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率先转身回了堂屋。
吴工拍了拍手上的灰，对林晓兰低声说了句：“反应很快，判断也准。”也跟着进去了。
郑干事合上笔记本，看向林晓兰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佩服。
林晓兰微微吐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其实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危机暂时渡过，但阴影犹在。她知道，那双暗处的眼睛，以及那个逃掉的“老猫”，绝不会就此罢休。
而考察，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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