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天还没亮。
林晓兰已经醒了。其实她几乎没怎么睡着,上铺的呼噜声、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还有心里翻腾的各种思绪,让她在狭小的硬卧铺位上辗转反侧。
她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对面下铺,陆建军几乎在她动的同时就睁开了眼睛——军人的警觉性。
“醒了?”他的声音在昏暗的车厢里很低沉。
“嗯,睡不着。”林晓兰小声说,借着过道昏暗的夜灯,找到自己的鞋子穿上。
陆建军也坐起身,看了眼手表:“还有一个小时到徐州,到时候天就该亮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车厢连接处。这里比车厢里更吵,哐当哐当的声音震耳欲聋,但空气流通些,没那么闷。
凌晨的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凉意。林晓兰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黑暗。偶尔闪过几点灯火,像坠落的星星。
“紧张?”陆建军站在她旁边,手扶着车厢壁。
林晓兰想了想,诚实点头:“有点。不是紧张谈判,是紧张……这种陌生的感觉。”
她前世今生,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前世困在小城里,今生忙着生存,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离开熟悉的环境,去往一个只在传闻中听说的大城市。
“正常的。”陆建军的声音很平静,“我第一次坐火车去部队,也一夜没睡。”
林晓兰转头看他。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清晰。
“那时候多大?”
“十六。”陆建军说,“背着行李,揣着录取通知书,坐了三天两夜的硬座。”
林晓兰想象着那个画面:十六岁的少年,独自踏上远行的列车,去往一个完全未知的地方。她忽然觉得,自己这点紧张,似乎不算什么。
“后来呢?”她问。
“后来就习惯了。”陆建军看着窗外,“部队调动、拉练、执行任务,火车坐过无数次。硬座、硬卧、军列,都坐过。”
他说得很平淡,但林晓兰听出了里面那些没说的东西:那些漫长旅途中的疲惫,那些在陌生站台上的等待,那些一个人面对未知的时刻。
“这次不一样。”陆建军忽然转过头看她,“这次不是一个人。”
林晓兰心头微动。是啊,这次不是一个人。
车厢连接处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女乘务员端着热水壶进来,看见他们,笑着点点头:“起这么早啊。”
“快到徐州了吧?”林晓兰问。
“快了,四十分钟。”乘务员说着,往热水壶里加水,“你们是去沪市?”
“嗯。”
“第一次去?”
林晓兰点头。
乘务员笑了:“沪市好啊,大地方。不过跟咱们北方不一样,说话口音重,买东西要票的地方也多。你们住的地方找好了吗?”
“找好了。”陆建军接话,“有战友帮忙安排了招待所。”
“那挺好。”乘务员看看他们,“小夫妻一起出门?”
林晓兰脸一热,还没开口,陆建军已经平静地回答:“嗯。”
乘务员笑着走开了。林晓兰瞪了陆建军一眼,他却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
天边开始泛白了。那种深沉的墨蓝慢慢褪去,变成青灰色,然后是鱼肚白。田野、树木、村庄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
“回去收拾一下吧。”陆建军说,“一会儿该到站了,停靠八分钟,可以下去活动活动。”
回到车厢,同隔间的另外四位乘客也都醒了。一对中年夫妻是去南京探亲的,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是去沪市出差的机关干部,还有一个老太太是去徐州看孙子的。
大家互相点点头,开始收拾东西。林晓兰从行李里拿出毛巾和牙刷,准备等车停了去洗漱。
五点半,火车缓缓驶入徐州站。站台上已经有不少人,挑着担子的农民,提着行李的旅客,还有推着小车卖早饭的小贩。
林晓兰和陆建军下了车。清晨的空气清冽,带着煤烟和蒸汽的味道。站台很长,一眼望不到头。绿皮火车像一条疲惫的巨龙,喘息着停在轨道上。
“包子!热包子!”
“鸡蛋!煮鸡蛋!”
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陆建军去买了一袋包子和两个鸡蛋,用油纸包着递给她:“吃点热的。”
包子是白菜粉条馅的,面皮有点厚,但热乎乎的。林晓兰咬了一口,热气混着咸香在嘴里化开。她忽然觉得,这陌生的车站,因为这口热食,变得亲切了些。
“谢谢。”她说。
陆建军自己也吃了一个包子:“不用谢。接下来还有七八个小时,吃饱点。”
两人站在站台上,看着人来人往。一个背着巨大包袱的老汉吃力地走着,陆建军上前帮他托了一把。老汉连声道谢,口音很重,林晓兰只听懂了几句。
铃声响了,列车员吹着哨子催促上车。人们像潮水般涌向车门。
重新回到车上,车厢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味道:包子、鸡蛋、咸菜、还有人泡了方便面——这时候的方便面还是稀罕物,林晓兰看见那个机关干部泡了一碗,香味飘得整个隔间都是。
“同志,你们也去沪市?”机关干部推了推眼镜,主动搭话。
“是的。”林晓兰礼貌回应。
“出差?”
“算是吧。”
机关干部打量了他们一下,目光在陆建军的军装上停留片刻:“军人同志是探亲?”
“陪爱人出差。”陆建军说得很自然。
林晓兰这次没反驳,只是耳根微红。
“哦哦,挺好。”机关干部笑了,“沪市现在发展快啊,听说要建新火车站了,比现在这个大好几倍。”
“是吗?”林晓兰顺着话题聊下去。
“是啊,报纸上都登了。”机关干部显然是健谈的人,开始说起沪市的种种:外滩的万国建筑,南京路的繁华,城隍庙的小吃……他说得绘声绘色,同隔间的人都听得入神。
林晓兰安静地听着,心里却想:他说的是现在的沪市,而我记忆中的沪市,是几十年后的模样。那种时空交错的感觉,让她有些恍惚。
火车又开动了。窗外的景色从城市变成了田野,又从田野变成了城镇。阳光越来越亮,车厢里也渐渐热起来。
林晓兰拿出笔记本,开始整理思路。她写得很认真,偶尔抬头看看窗外,思考片刻,又低下头继续写。
陆建军在看一份军事杂志,但林晓兰注意到,他的余光其实一直在注意周围的情况。那个老太太想打开水,他提前起身帮她拿了水壶;小孩子在过道跑闹,他伸手护了一下,避免撞到人。
中午时分,火车停靠在南京站。站台上更热闹了,卖东西的小贩也更多。陆建军又下车买了午饭:两份盒饭,用铝饭盒装着,米饭上面盖着青菜和几片肉。
“将就吃点。”他说。
林晓兰打开饭盒,青菜已经有点发黄,肉片很薄,但味道还可以。她慢慢吃着,心里却在算时间:过了南京,下一站就是镇江,然后常州、无锡、苏州,最后才是沪市。
每一站,都离目的地更近一些。
下午两点,火车驶过苏州。窗外的景色开始不一样了:水田更多,河流更密,房子的样式也变了,白墙黑瓦,偶尔能看到拱桥。
“快到沪市了。”机关干部说,“看,这已经是沪市郊区了。”
林晓兰看向窗外。确实,农田少了,工厂多了起来。冒着烟的烟囱,一排排的厂房,还有越来越多的楼房。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下午三点十分,列车广播响起:“旅客朋友们,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沪市站。请收拾好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车厢里一阵骚动。人们开始收拾东西,从行李架上取下大包小包。林晓兰也站起身,检查了一下随身带的包:资料、笔记本、钱和票证,都在。
陆建军已经利落地把两人的行李都拿了下来:一个军用行李包,一个她的布包。
火车缓缓进站。站台比徐州、南京的都大,人也更多。林晓兰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台上方巨大的“沪市站”三个字,红底白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车门打开,人流涌出。林晓兰跟着陆建军下了车,脚踩在水泥站台上的瞬间,她忽然有种不真实感。
这就是沪市了。
前世只在电视上看过,今生第一次踏上的土地。
站台上人声鼎沸,各地方言混杂在一起。有接人的举着牌子,有挑夫在招揽生意,还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疏导人流。
“这边走。”陆建军护着她,往出站口方向去。
出了站,眼前的景象让林晓兰有些恍惚。广场很大,到处是人。公交车排着队,自行车像潮水一样流动。远处的楼房比她在老家见过的都高,有四五层,甚至六七层的。
空气里的味道也不一样:汽油味,灰尘味,还有隐约的海腥味——沪市靠海。
“老陆!这边!”
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林晓兰循声看去,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朝他们挥手,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戴着一副墨镜。
陆建军笑了,带着林晓兰走过去:“老赵。”
“可算到了!”被称为老赵的男人摘了墨镜,露出一张方正的脸,眼睛很亮,“火车晚点了十几分钟,我还以为出啥事了。”
“路上有点耽搁。”陆建军简单解释,然后转向林晓兰,“这是赵振华,我战友。老赵,这是林晓兰。”
“嫂子好!”赵振华立刻立正,做了个不太标准的敬礼,然后咧嘴笑了,“老陆在信里可没少夸你,今天一见,比我想的还精神!”
林晓兰被这声“嫂子”叫得不好意思,但还是大方地伸出手:“赵同志你好,这次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赵振华热情地握手,“走,车在那边,我先送你们去招待所安顿下来。”
他领着他们穿过广场,来到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前。车身上有单位的标志,看起来是公车。
“上车。”赵振华拉开车门,“这车是我跟单位借的,这两天你们要用车就说话。”
林晓兰上了后座,陆建军坐在副驾驶。车子发动,驶离火车站。
街道比林晓兰想象的宽,车也多。公交车、卡车、吉普车,还有大量的自行车。路两边的建筑各式各样,有西式的小洋楼,也有中式的石库门,还有新建的筒子楼。
“沪市这几年变化大。”赵振华一边开车一边介绍,“你们看那边,那是新建的百货大楼,六层高,里面啥都有。那边是电影院,能坐一千多人……”
林晓兰看着窗外,心里却平静下来。陌生感还在,但没那么强烈了。这就是城市,和她前世记忆中的城市没什么本质区别,只是更“旧”一些,更“慢”一些。
车子开了二十多分钟,在一个弄堂口停下。弄堂很干净,两边是整齐的石库门房子。
“招待所就在里面。”赵振华停好车,“条件还不错,干净,也安静。离振兴厂不算远,坐公交车四站路。”
三人提着行李走进弄堂。七拐八拐,来到一个挂着“沪市第三招待所”牌子的小楼前。楼不高,三层,外墙刷着米黄色的涂料。
登记、拿钥匙、上楼。房间在二楼,不大,但整洁。两张单人床,一个写字台,两把椅子,还有一个洗脸架。窗户朝南,阳光很好。
“你们先休息,洗把脸。”赵振华说,“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就在附近,有家老字号的本帮菜,味道不错。”
“不用这么客气……”林晓兰说。
“要的要的!”赵振华摆手,“老陆难得来一趟,必须招待好。再说,我也想听听你们这次来的事——老陆在信里提了点,但没说细。”
陆建军看了林晓兰一眼,见她点头,便说:“行,那就晚上聊。”
赵振华走了,房间里安静下来。
林晓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弄堂里的声音传进来:小孩的嬉闹声,大人的聊天声,还有收音机里的戏曲声。
“累吗?”陆建军问。
“还好。”林晓兰转过身,“就是觉得……不真实。昨天还在家里,今天就到沪市了。”
“这就是出远门的感觉。”陆建军把行李放好,“洗把脸吧,然后休息一会儿。晚上见老赵,有些情况可以问问他——他在沪市工作多年,人脉广,消息灵通。”
林晓兰点头。她拿出毛巾和脸盆,去走廊尽头的水房打水。
凉水扑在脸上,精神为之一振。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疲惫的脸,深吸一口气。
沪市,我来了。
振兴厂,我来了。
这次谈判,我一定会拿到我想要的结果。
回到房间,陆建军已经整理好了东西。他的行李很简单:几件衣服,洗漱用品,还有几本书。
“你睡一会儿。”他说,“我出去打个电话,联系一下其他战友,看看能不能多了解点振兴厂的情况。”
“我跟你一起去吧?”林晓兰说。
“不用,你休息。坐了一天火车,明天还要去厂里,养足精神。”陆建军说着,已经走到门口,“我很快回来。”
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林晓兰一个人。
她在床边坐下,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这个陌生的城市。
然后,她打开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写下:
“1976年7月16日,下午3时47分,抵沪。
明日,赴振兴厂。
此行,务必成功。”
写完,她合上笔记本,躺到床上。
窗外的声音渐渐模糊,疲倦涌了上来。在火车上没睡好的困意,终于在此刻抓住了她。
她睡着了,梦里没有火车的声音,没有陌生的城市,只有老家院子里那棵枣树,在夏日的风中沙沙作响。
而在沪市的另一个角落,沪上振兴日化厂的办公楼里,技术科科长沈国栋正拿着一份刚送来的报告,眉头紧皱。
报告上有一张照片,是今天下午在火车站拍的。照片上,一个穿军装的男人和一个年轻姑娘站在一起,旁边还有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在接他们。
照片下面有一行字:“林晓兰已抵沪,有人接站。接站者赵振华,市工业局干部。陪同军人身份确认:陆建军,某部副团职干部。”
沈国栋放下报告,摘下眼镜擦了擦。
事情,好像比他想的要复杂一些。
这个从北方小城来的姑娘,似乎不是毫无背景。
他拿起电话:“喂,是我。明天上午的接待,规格提一级。对,按重要合作单位的标准来。”
挂掉电话,他走到窗边,看着厂区里来来往往的工人。
看来,这次谈判,得换个思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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