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在忙碌与暗涌中悄然而过。薛家上下因着三皇子府的订单和薛宝钗另辟的财路，总算过了个不算太拮据的年。薛姨妈见家业稳住，女儿又能干，心中大石落地，脸上也多了笑容。
正月里，贾府依旧是一派富贵繁华景象，宴饮不断。薛宝钗随着母亲去了几次，只见园内张灯结彩，笙歌聒耳，宝玉的伤养了月余，已能下地行走，只是经此一遭，似乎沉默了些，与黛玉之间，那种欲语还休、眉眼传情的意味反倒更浓了几分，落在明眼人如薛宝钗眼中，只觉是一段难解的公案。
这日从贾府回来，薛蟠也刚从外头盘点完年货回来，脸上带着几分酒意，却掩不住兴奋。他挥退下人，凑到薛宝钗跟前，压低声音道：“妹妹，你猜我今儿在外头听见什么了？”
薛宝钗见他神色有异，示意他坐下说：“哥哥听到什么了？”
薛蟠灌了口醒酒茶，道：“我今儿在汇丰楼请几个运河上跑船的把头吃酒，听他们醉后闲扯，说起去岁咱们商队出事的那段山东官道……”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其中一个把头说，那段路之所以迟迟不修，不全是工部拖延，而是……而是有人打了招呼，故意卡着那笔银子！”
薛宝钗眸光一凝：“可知是谁？”
薛蟠摇头：“那把头也说不清，只含糊说是‘上头’的意思，好像……还牵扯到宫里采买上的什么事。对了，他还提到一个名字，叫……叫马尚德？好像是内务府的一个什么管事？”
马尚德？内务府？薛宝钗迅速在脑中搜索相关信息。薛家是皇商，与内务府打交道不少，但这个马尚德，似乎并非直接负责薛家这块的管事。她记下这个名字，又问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别的就含糊了，”薛蟠挠挠头，“只说什么‘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咱们薛家怕是碍了谁的眼了……妹妹，你说，会不会是其他皇商搞的鬼？看咱们生意起来了，就想下黑手？”
薛宝钗沉吟不语。商业竞争，手段卑劣者确有，但能影响到工部款项拨付，甚至可能牵扯到内务府，这绝非寻常皇商能做到。背后之人，能量不小。
“此事暂且不要声张。”薛宝钗嘱咐薛蟠，“哥哥日后在外，多留意与内务府、工部相关的消息，尤其是这个马尚德。但切记，只可暗中打听，不可轻举妄动。”
薛蟠连连点头。
送走薛蟠，薛宝钗心绪难平。山东官道之事，果然不是意外！这背后隐隐浮现的宫廷与官场的影子，让她感到一阵寒意。薛家这块肥肉，是被更凶猛的猎手盯上了吗？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光靠薛蟠在外零散打听，效率太低，且容易打草惊蛇。
正思忖间，莺儿进来禀报，说文先生来了，有要事回禀。
文嵇进来，面色比平日更显凝重，他行过礼后，从袖中取出一份礼单抄件，递给薛宝钗：“东家，您请看这个。”
薛宝钗接过一看，是一份年节时某位官员送往另一位官员府上的礼单抄件，内容并无甚出奇，不过是些寻常节礼。她疑惑地看向文嵇。
文嵇低声道：“东家，这份礼单本身无奇。奇的是，属下通过旧日关系，偶然得知，这份礼单中，有几样古玩，并非出自市面上任何一家古玩店，而是……经由内务府下属的一个隐秘渠道流出的。”
薛宝钗心中一动：“隐秘渠道？”
“是。”文嵇声音压得极低，“据说，内务府采办宫中用度，时有‘折色’（即以银钱折算实物）或‘浮冒’（虚报价格）之举，其中产生的差价，以及一些……来路不甚清白的贡品、罚没品，便会通过这个渠道，悄悄流入市场，换取现银。负责这个渠道的，据传就是一个姓马的管事。”
马管事！又是姓马！
薛宝钗只觉得一股冷气沿着脊椎爬升。山东官道款项被卡，内务府隐秘渠道……这两条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同一个方向——内务府内部，有人利用职权，在暗中进行利益输送，甚至不惜制造“意外”来清除可能碍事的皇商！
薛家商队出事，是因为薛家生意好转，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还是因为薛家之前清理门户，得罪了与内务府有勾结的什么人？
“这个消息，来源可靠吗？”薛宝钗沉声问道。
文嵇郑重道：“透露消息之人，是属下在江南织造府时的旧同僚，如今在都察院任笔帖式，为人谨慎，消息应当不假。他还暗示，内务府这潭水极深，牵扯甚广，让属下……轻易不要蹚这浑水。”
都察院！那是监察百官的机构！连都察院的人都如此忌惮，可见这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非同小可。
薛宝钗在房中踱步，心念电转。敌人隐藏在暗处，势力庞大，手段狠辣。薛家如今虽勉强站稳，但若对方再次发难，恐怕难以抵挡。三皇子妃那边的善意，或许是一个突破口，但皇子之争更是凶险，一步踏错，便是灭顶之灾。
她需要更强大的自保之力，也需要更准确的情报。
“文先生，”她停下脚步，目光锐利，“我们之前商议的，建立自己耳目之事，需加快进行。不必局限于商业消息，官场动向，尤其是与内务府、户部、工部相关的，更要留意。资金方面，我会再拨给你一部分。”
文嵇肃然应下：“属下明白。”
“另外，”薛宝钗沉吟道，“济仁堂那边，可再扩大些‘施药’的规模，不必局限于初一十五，也可在一些时疫多发之时，定点施药。薛记成衣，也可尝试接一些军中或是官府低阶吏员的统一订单，价格可以再放低些。我们要让更多人，尤其是底层官吏和军士，用到薛家的东西。”
她要让薛家的根基，扎得更深，更广。深到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在动手之前，也要掂量一下可能引起的动荡。
文嵇眼中闪过明悟，再次领命。
文嵇退下后，薛宝钗独自坐在灯下，将薛蟠和文嵇带来的两条线索在脑中反复梳理。马尚德……内务府隐秘渠道……山东官道……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一张网？
她有一种预感，薛家已经被卷入了一场远超商业竞争的漩涡之中。而这场漩涡的中心，很可能就是那看似尊荣，实则暗藏无数机心与污秽的紫禁城。
窗外，正月里的寒风依旧凛冽，吹得窗纸噗噗作响。
薛宝钗拢了拢衣襟，眼神却愈发坚定明亮。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难而上。她倒要看看，这潭浑水底下，究竟藏着什么魑魅魍魉。
蛛丝马迹已现，真相，终将浮出水面。而在此之前，她必须让薛家变得更强，更具价值，才能在这惊涛骇浪中，找到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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