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靖安王府那压抑着恐慌与死寂的氛围，慕容汐并未回到自己的客院，而是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京城最负盛名的情报汇集地——位于西市最深处的“百晓楼”。
她没有走正门，而是熟门熟路地绕到后巷，叩响了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门。三长两短，特定节奏。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条缝，一双精明的眼睛在黑暗中打量了她一瞬，随即门扉彻底打开，一个佝偻着背、看似寻常老仆的人将她引入内室。
室内烛火昏黄，堆满了卷宗和各式奇巧物件。百晓楼的主人，人称“万事知”的老者，正对着一盘残局独自斟酌。
“我要‘跗骨缠’的所有记载，越详细越好。”慕容汐开门见山，声音冷冽，褪去了所有平日里的温润伪装，显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锋芒。
万事知抬眸看了她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也不多问，颤巍巍地从身后一个上了三重锁的铁柜中取出一本薄薄的、泛黄发脆的羊皮册子。
“北狄秘毒，少见。记载不多，都在这里了。”他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慕容汐快速翻阅，目光如炬。册子上记载的毒性与脉象与她所探别无二致，更提及此毒有一特性——潜伏期内，需定期接触一种名为“幽昙花”的香料作为引子，方能维持毒性不散，一旦引子断绝超过半月，毒性便会逐渐消散。而毒发时，中毒者身上会残留极淡的幽昙花香，十二时辰内不散。
幽昙花！此花只生于北狄苦寒之地，香气独特却极淡，难以察觉，在中原更是罕见！
慕容汐合上册子，心中已有计较。宇文渊中毒多年未被察觉，意味着这下毒之人必须能长期、定期地让他接触到幽昙花香，且此人必定是他身边极为亲近、不会引人怀疑之人！
“最近三个月，京城所有幽昙花的流入记录，经手人，最终去向。”慕容汐再次开口，语速极快。
万事知眯了眯眼，走到另一面墙巨大的档案柜前，手指飞快地掠过一个个标签，最终抽出一份薄薄的卷宗：“稀罕物。三个月内，仅三笔记录。一笔流入宫中司制监，用于调制某种贡香；一笔流入……靖安王府；最后一笔，流入城西‘凝香苑’。”
靖安王府！慕容汐心脏猛地一沉！果然出自内部！
“靖安王府那份，经手人是谁？以何名目？”她追问，声音绷紧。
万事知查看记录，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记录显示，是王府库房按例采买香料，经手人是王府长史……但有趣的是，”他顿了顿，“采买清单上并无‘幽昙’之名，它被混在了一批常见的‘苏合香’中购入，记账模糊，若非刻意核对实物与名目，极难发现。”
王府长史？慕容汐蹙眉。一个管理杂务的文官，有何动机谋害王爷？除非……他是被人利用或安插的棋子？那真正的幕后之人，能轻易操纵王府采买，且需要如此隐秘地下毒，必定所图甚大！
“凝香苑又是何处？”她记下长史的名字，继续追问。
“一家新开的调香铺子，背景干净，东家是南边来的商人，与各府女眷往来密切，并无异常。”万事知答道。
慕容汐沉吟片刻。宫中司制监的贡香目标太大，难以做手脚，嫌疑较小。凝香苑需要进一步探查。而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王府内部那条线！
她必须立刻提醒宇文渊，但绝不能直接告知。一来无法解释自己如何得知如此隐秘之事，二来打草惊蛇，恐让那真正的黑手狗急跳墙。
有了！
她眼中光芒一闪，立刻向万事知索取纸笔，飞快地写下一张安神香的配方，其中几味主料恰好能中和幽昙花的香气，并对其产生轻微排斥反应。若长期使用，下毒者便难以再让宇文渊接触到幽昙花。
“将这配方，以送给‘苏小姐’的名义，立刻送到靖安王府。”她将配方递给万事知，吩咐道，“就说……是慕容玉公子听闻王爷身体不适，担心苏小姐心忧兄长身体欠安，特寻来的古方，有凝神静气之效，对王爷恢复、苏小姐安神都有效果，望苏小姐笑纳。”
以此为由，既能将解围之香送入王府，又能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继续维持“关心苏小姐”的表象。即便那下毒者察觉香方有异，也只会以为是慕容玉为了讨好“苏小姐”而误打误撞，不会怀疑到自己已经暴露。
万事知接过配方，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也不多言，点头应下。
离开百晓楼，慕容汐并未停歇，她需要去确认另一条线索——凝香苑。
夜色深沉，凝香苑早已打烊。慕容汐如狸猫般轻巧地翻过后院墙垣，潜入其中。她避开守夜的伙计，径直来到调香室。
室内香气混杂。她闭上眼，凝神细嗅，在无数种花香、木香、脂粉香中，极力捕捉那一丝极淡的、冷冽独特的幽昙花香。
没有。
她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过所有香料柜和账本，皆无收获。难道线索错了？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脚尖无意间踢到了角落一个废弃的香料桶。桶底残留着些许粉末，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的、与其他香料混合后几乎难以辨认的异样甜腻气息。
慕容汐蹲下身，指尖沾起一点粉末，凑近鼻尖，仔细分辨。不是纯粹的幽昙花，但其中绝对掺杂了幽昙花粉！而且这甜腻的底香……她眸光一凝，是岭南一带女子喜爱的“甜梦香”！
一个南边来的商人，为何要偷偷在北狄特有的幽昙花粉中混入岭南香粉？这古怪的搭配绝非正常售卖所用！
她立刻在废料桶中仔细翻找，果然又找到几片未被完全烧尽的纸屑，上面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字迹和半个奇怪的印戳——那印戳的形状，竟与那夜在“老鼠巷”地下仓库看到的某个箱笼上的标记有几分相似！
线索串起来了！这凝香苑，恐怕不仅是销售窗口，更是北狄细作传递消息、甚至接收特殊指令的一个据点！那混入幽昙花粉的“甜梦香”，或许就是某种触发指令的信号！
慕容汐将纸屑和少量香料粉末小心收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凝香苑。
回到客院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她毫无睡意，将今夜所得线索在脑中细细梳理：王府内鬼通过采买夹带下毒，北狄细作通过凝香苑传递指令和引子……这是一张早已织就、针对宇文渊的毒网！
而自己阴差阳错，成了那个搅局者。
她走到窗边，看着晨曦微露的街道，眼前却浮现出宇文渊毒发时苍白的脸和那道狰狞的旧疤。
这个人，外表冷硬如铁，内心却……她想起他扮作“苏小姐”时那些笨拙的反应和羞愤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微微弯起，随即又抿成一条直线。
他身处险境而不自知，强敌环伺，暗箭难防。
慕容汐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冷的、刻着特殊纹样的玄铁令牌。
“王爷，”她低声自语，眸光清冷坚定，“你这王府，看来需要好好清扫一番了。”
“而在那之前……”她想起那张以“苏小姐”名义送出的安神香方，“先送你一份‘安神’礼吧。”
但愿他能察觉其中的微妙之处。若不能……她便只能再寻机会，用更直接的方式“提醒”他了。
比如，下次“苏小姐”收到的，或许就不是香方，而是一盆真正的、带着泥土的幽昙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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