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的恐慌几乎要炸开。远处公司基地方向的爆炸声和隐约传来的非人嘶鸣连绵不断，火光将那片天空都染成了不祥的暗红色。加密频道里只有滋滋的电流噪音，再也联系不上霍克或任何公司的人。
“它们开始总攻了……”一个抵抗者声音发颤。
“公司那边顶得住吗？要是顶不住，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们了？”
“都怪公司！肯定是他们引来的！”
“放屁！没听泰罗兄弟说吗？有别的鬼东西在捣乱！”
人群吵嚷起来，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刚刚被泰罗强行压下的猜忌和混乱，在外部巨大威胁的刺激下，又有抬头之势。
泰罗没有参与争吵。他站在营地边缘一块较高的岩石上，金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视着黑暗，尤其是缓冲区和公司基地方向。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个声音细节，鼻翼微动，试图分辨空气中除了硝烟和沙土之外的其他信息素。巡猎的本能告诉他，危险正在急速逼近，但并非只来自一个方向。
“安静！”波提欧终于爆发出一声怒吼，压过了嘈杂声。他眼睛布满血丝，胸口剧烈起伏，但声音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吵有个屁用！现在，要么一起死，要么想办法活！”
他转向泰罗：“兄弟，你说！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泰罗身上。这个沉默寡言、眼神冷得像冰的天外来客，在过去的日子里已经用他的能力和判断赢得了某种程度上的信赖——尤其是在这种常规经验完全失效的绝境里。
泰罗从岩石上跳下，落地无声。他走到营地中央那堆勉强维持的篝火旁，火光在他冷峻的脸上跳跃。
“公司基地遇袭，规模不小。如果它们的目标是清除所有活物，我们这里也跑不掉。”他的声音平静，却像冰锥一样刺破恐慌，“躲，没用。乱石沟能挡住公司的人，挡不住那些东西。”
“那……那怎么办？冲出去跟它们拼了？”有人颤声问。
“冲出去是送死。”泰罗摇头，“但在这里等，也是等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两条路。一，立刻分散，向星球最荒僻、最不可能有生命反应的地方逃，化整为零，能活几个是几个。”
人群一阵骚动。分散？在这片他们熟悉但也危机四伏的土地上，分散开意味着失去最后的集体力量，老人孩子怎么办？
“第二条路呢？”波提欧嘶声问。
“第二条路，”泰罗看向公司基地方向，“搞清楚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多少怪物，怎么分布的。然后，找到公司还能打的人，不管之前有什么仇，现在必须真正联手。只有集中所有还能用的火力，才有一线生机。”
“跟公司联手？！”立刻有人激烈反对，“他们刚才还污蔑我们！说不定就是他们搞的鬼！”
“如果他们真有本事引来和控制这些东西，就不会被偷袭，不会损失惨重。”泰罗冷静地反驳，“那个挑拨的东西，希望我们这么想。它怕我们真的联手。”
波提欧死死咬着牙，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理智告诉他泰罗说得对，但情感上，对公司的仇恨像毒火一样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去救那些毁了他家园、杀了他同伴的刽子手？
“头儿……”一个年纪较大的抵抗者颤巍巍地开口，“我……我儿子，以前在矿上给公司干活……上次冲突后，就没消息了……他是不是……还在那边营地……”
这话像一把锤子砸在波提欧心上。营地里的抵抗者，很多亲人并非直接死在公司枪下，而是在冲突中失散，或者像老乔一样，之前为了生计在公司控制的矿点、建设点干活。公司基地里，并非全是武装到牙齿的雇佣兵，也有被卷进来的普通工人、技术人员，甚至可能有他们失散的亲人。
波提欧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
“泰罗兄弟，我信你。”他声音沙哑，“第二条路。但怎么过去？外面现在全是那些鬼东西。”
“小型队伍，快速潜入。”泰罗早已想好，“你，我，再挑两个最机灵、最熟悉地形的。不开车，不点火，用最原始的办法摸过去。其他人，立刻加固营地现有的几个岩洞防御，准备好所有能用的武器，如果我们回不来，或者带回的是坏消息……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他看向众人，目光如刀：“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们听到的、看到的，都可能被扭曲。只相信你们摸得到、看得清的现实。互相盯紧，任何人出现异常，立刻控制起来，等我们回来。”
没有时间犹豫。波提欧迅速点了两个年轻人的名，都是以前最好的猎手和追踪者，心理素质相对稳定。四人迅速准备，只带必要的武器、一点水和急救包，脸上涂满灰土。
临行前，波提欧抱起被吵醒、揉着眼睛的莉莉，用力亲了亲她的额头，把她塞到玛妲婆婆怀里：“婆婆，看好她。”
“爸爸……”莉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手紧紧抓着波提欧的衣角。
波提欧狠心扯开，转身就走，不敢回头。
四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营地，钻进乱石沟错综复杂的阴影里。泰罗打头，他的感知和方向感在这种环境下成了最可靠的向导。波提欧居中，两个年轻人殿后。
越靠近缓冲区，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臭氧、灰烬和某种难以言喻“空洞”感的气味就越浓。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不自然的痕迹——沙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抹”过，变得异常平整死寂；偶尔能看到一两片破碎的、带着暗红能量侵蚀痕迹的金属片，像是从什么东西上崩落下来的。
没有遇到虚卒。但这片死寂反而更让人心头发毛。
他们小心地穿越缓冲区，靠近公司基地外围。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的波提欧也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还算规整的临时基地，此刻已是一片狼藉。好几处工棚和仓库在燃烧，火光映照下，可以看到扭曲的黑色身影在其中穿梭，暗红的光束不时闪过，伴随着短暂的爆炸或建筑崩塌的闷响。基地的自动防御炮塔大多已经歪倒或沉默，只有零星几点抵抗的火光在闪烁，显得徒劳而绝望。
更令人心悸的是声音。除了爆炸和建筑倒塌声，还有一种低沉、混乱、仿佛无数人在一起痛苦呻吟又像是金属摩擦的嘶鸣，那是大量虚卒聚集时产生的精神噪音，即使隔得老远，也让人心烦意乱，头皮发麻。
“它们……怎么这么多……”一个年轻猎手声音发颤。视野所及的基地外围，游荡的虚卒身影就不下二十个，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
泰罗伏在一处沙丘后，仔细观察。虚卒的进攻似乎没有特别严密的组织，更像是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在基地里肆意破坏、杀戮。但它们数量占据绝对优势，而且那种对常规攻击的耐性和诡异的“存在抹消”能力，使得残存公司的抵抗力量被快速消耗。
“看那边。”泰罗指向基地东南角，那里似乎有一个相对坚固的掩体，周围聚集的虚卒最多，抵抗的火力也最密集，偶尔还能看到有人影在掩体窗口后闪动。“可能是最后的防御节点。”
“霍克会在那里吗？”波提欧低声问。
“可能。”泰罗的目光继续搜索。突然，他眼神一凝。在基地中央偏北，一座尚未完全倒塌的了望塔顶端，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与环境色几乎融为一体的虚影。那影子非常淡，如同热气蒸腾造成的视觉扭曲，但泰罗的巡猎直觉却从中感觉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加隐蔽而阴冷的恶意。那恶意并非指向具体的破坏，而是一种……玩味的、如同旁观蚂蚁挣扎般的俯瞰。
“找到你了……”泰罗心中低语。那很可能就是制造幻觉、挑拨离间的源头。但它似乎并不直接参与攻击，只是静静“观赏”。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他们侧后方百米外的一片沙地突然无声地隆起，三只潜伏的虚卒·掠夺者如同从沙中钻出的恶鬼，猛然显形，暗红的复眼锁定了他们四人，直接扑了过来！它们竟然一直埋伏在这里！
“散开！”泰罗低喝，率先向侧方翻滚。
枪声立刻响起。波提欧和两个年轻人一边移动一边开火，能量光束打在虚卒身上，爆开团团火花，延缓了它们的速度。但虚卒没有痛觉，悍不畏死，其中一只硬扛着攻击，猛地加速，扑向一个稍显慌乱的年轻猎手！
那猎手来不及完全闪避，被虚卒锋利的肢尖划过大腿，鲜血顿时涌出。他惨叫一声，倒地。
“阿旺！”波提欧目眦欲裂，调转枪口猛射，但另一只虚卒已经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泰罗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切入。他没有开枪，而是反手抽出了靴筒里一把特制的、带有能量回路的近战匕首。匕首在他手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精准地刺入那只扑向伤员的虚卒头部传感器与躯干连接的薄弱缝隙，手腕一拧，暗红的能量核心暴露出来，随即被他一脚踩碎！
虚卒僵直倒地，迅速崩解。
同时，他左手一扬，一块不起眼的、带着棱角的石块如同子弹般射出，正中另一只扑向波提欧的虚卒的“眼睛”，打得它动作一滞。波提欧抓住机会，抵近连开三枪，打穿了它的胸腔。
第三只虚卒见状，竟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不再进攻，反而转身朝基地方向飞速逃窜，速度快得惊人！
“它……它在报信？！”波提欧又惊又怒。
泰罗脸色一沉：“暴露了。快，带上伤员，立刻离开这里！”
他们架起受伤的阿旺，迅速后撤。但已经晚了。基地方向，那片原本集中在东南角掩体的虚卒群，似乎受到了某种召唤或刺激，分出了一股大约七八只的兵力，其中还夹杂着一个体型更大、宛如重装坦克般的黑影——虚卒·践踏者，径直朝着他们撤离的方向追来！
沉重的脚步声和践踏者特有的、仿佛能震荡灵魂的低沉嘶鸣，迅速逼近。
“跑！往乱石沟跑！”波提欧吼道。
四人（其中一人半拖着伤员）在沙地上拼命狂奔，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死亡阴影。泰罗一边跑，一边回头观察追兵的距离和队形，大脑飞速计算。
不行，这样跑不掉。尤其是在有伤员的情况下，进入乱石沟复杂地形前就会被追上。必须有人断后。
他看了一眼波提欧，这个土着汉子正咬紧牙关，拖着受伤的同伴，每一步都踩得沙土飞溅，眼神里是不甘和决绝。
泰罗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向追兵。金色的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你们先走。”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按原路，回营地。告诉其他人，准备死守，或者……准备逃。”
“泰罗兄弟！你……”波提欧想停下。
“走！”泰罗厉喝，同时抬手，一枪精准地打在追得最近的一只掠夺者脚下，激起一片沙幕，稍微阻碍了它们的视线，“别让我白死。”
波提欧身体一震，深深看了泰罗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最终化为一声低吼：“走！”他不再犹豫，和另一个猎手拖着阿旺，用尽全身力气冲向不远处的乱石沟入口。
泰罗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沙地上，面对着汹涌而来的毁灭洪流。他迅速检查了一下武器：能量步枪，剩余弹匣三个；改装手枪，满；匕首，一把；还有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
足够了。
他微微屈膝，摆出一个最利于机动和发力的姿势，金色的眼眸锁定冲在最前面的那只践踏者。庞大的身躯，厚重的甲壳，嘶鸣中带着精神冲击……弱点在相对脆弱的关节连接处，以及头部下方那个不断脉动的暗红核心。
来吧。
猎手与猎物的角色，有时候，转换只在瞬息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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