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第四十八名。
这个数字，像一枚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苏瑶的生命里，也清晰地悬挂在全校师生都能看见的公告栏上。
最初的狂喜和如释重负之后，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情愫，如同雨后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
胜利是真实的，喜悦也是真实的。
但这份胜利的果实，却并非完全由她独自浇灌。
那本深蓝色的、如同指南针般引领她穿越迷雾的物理笔记，是其中最关键、却也最令她心神不宁的变量。
她赢了赌约，赢得了继续“靠近”的资格。
可当她真正站在这条被赢得的起跑线上时，却发现前方并非坦途，那座冰山依旧巍峨耸立，云雾缭绕，而连接她与冰山的那座由笔记搭建的桥梁，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题。
她必须确认。
确认那本笔记的主人。
仿佛只有确认了这一点，她才能为自己这场艰难的胜利，找到一个确切的支点；才能为她接下来不知该如何迈出的“靠近”，找到一个不至于再次踏空的方向。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感。
机会来得比她预想的要快。
考后第二天，各科试卷和答题卡陆续下发。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懊悔、庆幸和讨论题目的嘈杂声。
苏瑶拿着自己那份分数可观的物理试卷，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飘向教室斜前方，那个靠窗的、永远显得安静而疏离的座位。
林知珩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试卷，侧脸线条冷硬，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似乎永远置身于自己的世界里，外界的喧嚣与他无关。
苏瑶的心脏在胸腔里鼓噪着。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进行一场重要的仪式，从书包最内侧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因为连日来的频繁翻阅，边缘已经有些微卷，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她手心的温度和汗意。
她站起身，手里紧紧攥着那本笔记，朝着他的座位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跳的鼓点上，清晰而沉重。
周围同学的说笑声仿佛被隔绝开来，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前方那个目标，和手中这本即将揭示答案的“证物”。
有同学注意到她的动向，投来好奇的目光，低声交头接耳。
苏瑶浑然不觉，或者说，她已经无暇顾及。
她停在了林知珩的桌旁。
距离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在脸颊上投下的细小阴影。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翻动试卷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立刻抬头。
苏瑶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窒息。
她鼓足全身的勇气，将手中的笔记本，轻轻放在了他摊开的物理试卷旁边，与他那支黑色的、价格不菲的钢笔并排。
“林知珩同学，”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努力维持着镇定，“这个……是你的笔记本吗？我不小心拿错了，现在还给你。”
她找了一个笨拙却合理的借口。一个不会显得过于刻意，又能将笔记本递到他面前，观察他反应的借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林知珩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平静无波地看向她，然后，目光下移，落在了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上。
他的视线在笔记本那朴素无华的封面上停留了大约两秒。
苏瑶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会看到惊讶吗？否认？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既没有被冒犯的不悦，也没有被道谢的赧然，甚至连一丝最基本的、看到自己物品时的确认感都没有。
他只是极其平淡地看了一眼那本笔记，仿佛那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微不足道的物件。
然后，他伸出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指——没有去碰那本笔记，而是拿起了旁边自己的钢笔，随手在指间转了一下，动作流畅而自然。
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自己的试卷上，用那支钢笔在某个题号旁轻轻点了一下，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滞或异常。
他没有承认。
也没有否认。
他甚至……没有对那本笔记的存在，给出任何形式的回应。
就像苏瑶递过来的，只是一团空气。
巨大的失落和难堪，如同冰水般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苏瑶所有的勇气和期待。
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像个在舞台上拙劣表演、却发现观众早已离场的小丑。
果然……还是这样吗？
又是她的自作多情？
难道这本笔记，真的不是他的？
这个可能性让她瞬间心乱如麻。
如果不是他的，那会是谁的？谁又会用这种方式帮助她？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荒谬的巧合？
就在她几乎要相信这个更令人沮丧的猜测，准备拿起笔记狼狈离开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他刚刚放下的钢笔笔帽。
那支黑色的钢笔，笔帽顶端，镶嵌着一个细小的、不易察觉的银色金属logo。
而那个logo的造型……
苏瑶的心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本深蓝色笔记本的封面。
在封面右下角，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深蓝色融为一体的位置，有一个用烫银工艺压印的、完全相同的logo！
因为颜色和位置的关系，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根本不会注意到！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脑海中的所有迷雾！
是他！
真的是他！
笔记本上的logo，和他钢笔上的logo，一模一样！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他刚才那平淡到近乎无视的反应，根本不是什么否认或巧合！
那是一种……默认！
一种极其高傲、极其内敛、不愿也不屑于为此事多费任何唇舌的默认！
他承认了。
用一种只有她才能发现、才能解读的、沉默的方式。
血液仿佛在瞬间重新奔流起来，冲散了所有的失落和难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汹涌、更加震撼的狂潮。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她的肋骨，发出咚咚的巨响，震得她耳膜发麻。
她知道了。
她终于确认了。
笔记的主人，是他。
那个在她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刻，悄无声息递来光芒的人，是他。
苏瑶站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递出笔记的姿势，整个人却因为这石破天惊的确认而彻底僵住。
她看着他那张依旧平静无波、专注于试卷的侧脸，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
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承认？
为什么不能干脆地说一句“是我的”？
这座冰山，他与人交流的方式，永远是这样曲折，这样隐晦，这样……令人费解，却又这样，让她无法控制地深陷其中。
她缓缓地、几乎是机械地收回了拿着笔记本的手，将这本已然确认了主人的“珍宝”，重新紧紧抱在怀里。
指尖划过封面上那个隐蔽的logo，带来一阵微麻的战栗。
她没有再道谢。
也没有再追问。
因为一切，都已在不言中。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冷漠的侧影，和他隐藏在冷漠之下那难以捉摸的内核，一同刻进心底。
然后，她转过身，抱着那本笔记，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脚步有些虚浮，像是踩在云端。
身后，是喧闹的教室。
怀里，是确认了主人的笔记。
心里，是一片被狂风暴雨洗礼过后，狼藉却又无比清醒、并且充满了某种坚定力量的废墟。
笔记的主人，找到了。
而她与冰山之间，那场无声的、旷日持久的博弈，似乎也因此，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莫测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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