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晨光中学的梧桐树叶染上了深浅不一的金黄。
距离那场篝火旁的告白和月光下的誓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苏瑶和林知珩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而平静的阶段。
对外，他们依然是同学眼中“不可能的搭配”；对内，却是共享着秘密和一点点靠近的温暖。
这种温暖，对苏瑶而言，像偷来的时光。
她知道林知珩身后那个庞大的林家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他母亲那道冰冷的、审视的目光从未真正远离。
但她选择相信他，相信那个在篝火旁，眼神炽热而坦诚的少年。
午休时间，图书馆靠窗的角落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据点。
苏瑶咬着笔杆，眉头紧锁，对着面前的物理习题册苦大仇深。
林知珩坐在她对面，手指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飞快敲击，处理着一些苏瑶看不懂的、似乎是公司报表的文件。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线条冷硬，唯有在抬眼看向她时，才会泄露出一点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
“这道题……真的好难。”苏瑶终于放弃挣扎，小声哀叹，把习题册往他那边推了推。
林知珩停下敲击，目光扫过题目，没说话，只是拿过她手边的草稿纸和笔。
他讲解题目的方式和他的人一样，简洁，精准，没有一句废话，直指核心。
苏瑶有时候跟不上，他会停顿一下，换一种更浅显的方式再说一遍，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懂了没？”讲完，他抬眼问她。
苏瑶眨眨眼，故意逗他：“林老师，你讲得太快了，能不能再讲一遍？”
林知珩看着她眼中狡黠的光，知道她是故意的，却没拆穿，只是用笔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专心点。”
那一点点轻微的触感和他语气里近乎纵容的无奈，让苏瑶心里像被羽毛搔了一下，痒痒的，甜甜的。
她低下头，假装看题，嘴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这就是他们的日常。
没有惊天动地的浪漫，只有这些琐碎的、安静的陪伴。
他会把她随口提过想吃的零食第二天默默放在她课桌抽屉里；会在她值日时，不动声色地帮她搬走最重的椅子；会在她因为考试成绩不理想而沮丧时，用他那套“逻辑分析”法，帮她找出知识薄弱点，虽然安慰人的方式生硬得可爱，但苏瑶能感受到那份笨拙的关心。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天放学，天空飘起了细雨。
苏瑶没带伞，正想着要不要冒雨冲去公交站，一把黑色的、质感极佳的长柄伞已经撑开在她头顶。
“走吧。”林知珩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苏瑶心里一暖，和他并肩走入雨幕中。
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周围是同学们喧闹着散去的声音，但在伞下这片小小的空间里，却仿佛隔绝出了一个安静的世界。
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雨水和泥土的味道，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偷偷侧过头看他，他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似乎在想事情。
“林知珩，”苏瑶轻声开口，“你……今天好像有心事？”
他沉默了几秒，才说：“家里有点事。”
他没有细说，苏瑶也没有再问。
她知道，那个“家”是他不愿意多谈的禁区。
她只是悄悄地将手塞进他空着的那只手里。
他的手心微凉，在她触碰到的时候，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反手握住了她的，力道有些紧。
走到校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已经等在那里。
司机撑着伞站在车旁，看到他们，恭敬地打开了后座车门。
林知珩的脚步停住了。
他握着苏瑶的手紧了紧，然后又松开。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他看着苏瑶，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安排。
苏瑶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站：“不用了，我坐公交很方便的。你快上车吧，别让司机等久了。”
她看得出他的挣扎，那种被无形绳索束缚着的无力感。
她不想让他为难。
林知珩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歉然，有不舍，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决绝。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隔绝了他的身影。
车窗是深色的，苏瑶看不见里面，但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依然停留在自己身上。
车子缓缓驶离，汇入车流。
苏瑶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和肩膀，带来一丝凉意。
刚才伞下的温暖仿佛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觉。
她看着那辆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车消失在雨幕中，心里空落落的。
“哟，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苏瑶回头，是许薇。
她撑着一把漂亮的花伞，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没看什么。”苏瑶敛起情绪，笑了笑。
许薇走到她身边，顺着她刚才看的方向望了望，语气夸张：“不是吧，瑶瑶？你还真跟那个林知珩……你知不知道他妈妈是什么人？听说超级厉害的，能允许她儿子跟普通家庭的女孩在一起？”
苏瑶的心沉了沉。
许薇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隐秘的不安。
“我们只是同学。”她下意识地否认，不想成为别人议论的焦点，更不想给林知珩带来麻烦。
“同学？”许薇嗤笑一声，“得了吧，我都看见好几次了，你们一起在图书馆，他还帮你讲题。瑶瑶，我是为你好，他们那种家庭，我们高攀不起的，玩玩可以，千万别当真。你看，下雨了，人家不还是坐豪车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淋雨？”
苏瑶攥紧了手心，许薇的话虽然刺耳，却某种程度上印证了她刚才的感受。
那种无形的阶层壁垒，在这样细小的时刻，显得格外清晰。
“我知道的，薇薇。”
她低声说，像是在说服许薇，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有分寸。”
她告别了许薇，独自走向公交站。
雨渐渐大了，她抱着胳膊，感到一阵寒意。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林知珩母亲那次找她的情景，那张推过来的支票，那些冰冷的话语，还有林知珩偶尔流露出的、被家庭事务困扰的疲惫。
他们的感情，就像这秋雨中的幼苗，看似生机勃勃，实则脆弱不堪，随时可能被来自各方的风雨摧折。
另一边，宾利车内。
林知珩靠在后座，闭着眼睛，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和冷意。
车载电话刚刚结束，是他母亲打来的，询问他周末一个商业晚宴的行程，并“顺便”提了一下世交李家的女儿也会出席。
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模糊的街景，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苏瑶刚才站在雨里，明明有些失落却强装无事的模样。
她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在那一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口。
一种强烈的、想要挣脱束缚的欲望在他心中涌动。
他厌恶这种被安排的人生，厌恶母亲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更厌恶自己此刻的无力。
他连在雨天坦然送自己喜欢的女孩回家都做不到。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备注只有一个“瑶”字的聊天框。
对话框里还停留在他早上提醒她带伞的消息，和她回复的一个可爱的“知道啦”的表情包。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很久，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最终，只发出了一句干巴巴的：
“到家了吗？”
他知道这很徒劳，无法驱散她可能感受到的寒意，也无法化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现实问题。
但他此刻，只能用这种方式，确认她的安好，并传递一丝他无法宣之于口的挂念。
过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亮起。
“刚到。放心啦，没淋湿多少。你到家了吗？”
后面跟着一个笑嘻嘻的兔子表情。
看着那个表情，林知珩紧绷的唇角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下。
她总是这样，轻易地就能抚平他内心的焦躁。
她像一道微光，固执地穿透他周围厚重的、由规则和冷漠筑成的冰山，照亮他心底那片从未有人触及的柔软。
他回复：
“嗯。”
一个字，承载了他所有未能说出口的情绪。
他收起手机，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眼神却变得坚定起来。
他知道前路艰难，布满了荆棘和陷阱。
母亲的反对，家族的期望，未来可能面对的风雨……这一切都不会轻易消失。
但是，那个在篝火旁毫不犹豫说着“我愿意”的女孩，那个明明害怕却努力装作坚强的女孩，值得他去抗争。
他不能给她一个“普通”的恋爱，这是他在一开始就言明的。但现在，他想试着去创造一种属于他们的“不普通”。
即使暗流汹涌，他也要尽力护住伞下的那一点微光。
雨还在下，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两个少年人，在不同的空间，怀着同样沉重又同样坚定的心事。
他们的爱情，在现实的重压下，悄然生长，等待着未知的风暴，也酝酿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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