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写着“对不起”的蛋糕，像一枚投入冰湖的温热石子，虽然未能让湖面立刻解冻，却在厚重的冰层之下，搅动起了难以平息的暗流。
苏瑶将空盒子珍重地收好，仿佛收藏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纸盒，而是林知珩那座冰山下，偶然滚落的一小块、带着他真实温度的碎片。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微妙的变化在两人之间悄然发生。
冷战并未正式宣告结束，那种刻意的、伤人的无视却消失了。
他们依旧没有回到图书馆的老位置，依旧没有交谈，但在走廊擦肩而过时，他不再完全将她当作空气，偶尔，那墨黑的眸子会极快地掠过她，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一触即收的微光。
苏瑶也不再刻意躲避。
她依旧坐在图书馆那个远离他的角落，心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空落落地悬着。
她开始能够重新专注于书本，只是偶尔，在抬头休息的间隙，目光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依旧空着的靠窗位置，心里泛起一丝混合着怅然和隐秘期待的涟漪。
期末考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绳索，图书馆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凝重。
每个人都埋头于最后的冲刺，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纸张和一种无声的焦虑。
这天下午，苏瑶被一道刁钻的化学题困住了许久，感觉头脑发胀，便决定去图书馆外面的小露台透透气，让冰冷的风吹醒混沌的思绪。
露台很小，平时很少有人来。
此刻更是空无一人。
冬日的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却也让肺里的浊气为之一清。
她靠在冰冷的栏杆上，望着楼下被寒风刮得光秃秃的枝桠，试图放空大脑。
就在这时，露台另一侧，靠近走廊出口的阴影里，传来一个压低的、带着明显不耐和冷硬的声音。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风声也很大，但那独特的、清冽中带着质感的声线，苏瑶几乎立刻就辨认了出来——是林知珩。
他似乎在打电话。
苏瑶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不想偷听别人的隐私。
然而，他接下来的几句话，却像带着钩子，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脚步。
“……我知道。”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透着一股强压下的烦躁，“时间安排发给我助理……嗯，我会准时到。”
短暂的停顿，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说着什么，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知珩的呼吸声加重了一些，苏瑶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微微蹙眉的样子。
“我说了，我知道。”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冒犯般的冷硬，“不需要反复提醒。”
又是一段沉默。寒风卷过露台，吹起苏瑶额前的碎发，她却感觉不到冷，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了那个阴影里的声音上。
“……她的背景，我清楚。”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却让苏瑶的心猛地一沉。“不影响。……我有分寸。”
“分寸”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两枚冰钉，猝不及防地钉入了苏瑶的耳膜。
背景？她？是在说她吗？那个“她”是谁？楚雨晴？还是……她自己？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并不满意，语气变得更加严厉。
林知珩沉默了更久。
苏瑶几乎能感觉到那沉默中蕴含的、巨大的压力和某种隐忍的怒意。
最终，他用一种苏瑶从未听过的、近乎公式化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
“放心。不会让您失望。”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他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露台上瞬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苏瑶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她不知道自己该立刻离开，还是该假装刚刚到来。
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那些零碎的词语——“安排”、“背景”、“分寸”、“不会失望”——像散落的拼图碎片，在她脑海里疯狂冲撞，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只勾勒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压抑感。
原来，他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冰冷外壳之下，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枷锁。
原来，他并非完全自由，他的时间，他的行为，甚至他的人际关系，都可能被某种更高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所规划和审视。
那个在她面前偶尔会流露出笨拙、甚至会因为一封情书而失控的少年，在电话的另一端，却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必须达成目标的机器。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她感到一阵心痛，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惧。
那个电话里的“您”，是谁？是他的母亲吗？那个只在传闻中和那次短暂生日宴上有过惊鸿一瞥的、优雅而冰冷的贵妇人？
“背景”……这两个字，像毒刺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是指她的家庭吗？
普通工薪阶层，与林家那样的庞然大物相比，如同尘埃。
这就是横亘在他们之间，那道他一直讳莫如深、她却隐约能感受到的“墙”吗？
他清楚。
他说他有分寸。
他说不会让“您”失望。
这些话语，像冰冷的预言，在她和他刚刚因为一个蛋糕而有所缓和的关系上，投下了一层浓重而不祥的阴影。
就在这时，阴影里的林知珩动了一下。他似乎是要离开露台。
苏瑶猛地回过神，心脏骤缩，几乎是下意识地，慌忙转身，快步朝着露台另一侧的入口走去，脚步仓促得甚至有些踉跄。
她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在这里，不能让他知道她听到了那通电话。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了图书馆，重新在那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心脏依旧在狂跳，指尖冰凉。
她拿起一本书，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但书页上的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他那句毫无情绪的“不会让您失望”，以及之前那句带着压抑怒火的“我有分寸”。
冰山之下的暗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嶙峋地，浮出了水面。
而她，这艘试图靠近的小船，才刚刚触碰到那冰冷的、坚硬的边缘，便已感受到了粉身碎骨的危险。
图书馆里依旧安静，暖气开得很足。
苏瑶却觉得，自己仿佛正坐在一个即将崩塌的冰窟边缘，浑身发冷。
暮色，透过窗户，一点点染深了天空。
也染深了她心底那一片，刚刚萌芽，却已风雨飘摇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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