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功能厅里喧嚣依旧，灯火迷离，像一场浮华而短暂的梦。
林知珩隔着攒动的人影望过来的那一眼，沉静，深邃，仿佛带着某种定格的魔力，将苏瑶钉在了原地，也暂时驱散了她心底因沈怡的出现而泛起的波澜和退意。
他没有催促，没有示意，只是那样看着。
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无声地传递着某种笃定——无论她如何选择，他都在那里。
那一刻，苏瑶纷乱的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选择题的答案，似乎不再非黑即白。
她没有再走向门口，也没有迎向他的目光，只是转过身，重新拿起那杯微凉的果汁，对身旁还在絮絮叨叨讨论题目的王哲，露出了一个比刚才真切许多的笑容：“那道题还有一种更取巧的解法，你要不要听听看？”
王哲愣了一下，随即兴奋地点头：“要啊要啊！”
她选择留在了这个有他的空间里。
不是走向他，而是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但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她没有刻意再去关注林知珩的动向，但眼角的余光能感觉到，他不久后也离开了窗边，却没有再回到人群中，而是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多功能厅。
那抹孤直的背影融入门外的夜色，带走了大厅里最后一丝让她心神不宁的源头。
联谊活动结束后，苏瑶和李雯一起回到宿舍。
洗漱躺下，她望着天花板，心里不再像前夜那般焦灼混乱。
一种清晰的、带着点破釜沉舟意味的平静，笼罩了她。
她想明白了。
逃避和退缩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遗憾加深。
林知珩已经用他最笨拙的方式，迈出了那一步，给出了他的答案。那么她呢？难道就因为前方可能的荆棘，就要否定自己真实的感受，否定那些真实存在过的心动和温暖吗？
不。
她苏瑶，或许家世普通，但她的感情，并不廉价。
她喜欢林知珩，这份喜欢，值得她鼓起勇气去面对一切。
至于结果如何，那是未来需要操心的事情。
至少此刻，她不想因为怯懦而错过。
想通了这一点，她感觉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最后一天的集训，在一种异常专注和高效的状态下度过。
小组总结时，她和林知珩的配合愈发默契，往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接下来的思路。
王哲和李雯对此乐见其成，直呼这次竞赛稳了。
返程的日子终于到来。
天空放晴，秋高气爽。
大巴车停在基地门口，学生们拖着行李，陆续上车。
这一次，苏瑶没有刻意拖延。
她上车后，目光平静地扫过车厢，看到林知珩依旧坐在来时那个靠窗的位置，旁边空着。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
在几个同学略显诧异的目光中，她拖着行李箱，径直走到那个空位旁边，声音平静自然：“这里有人吗？”
林知珩正望着窗外，闻声转过头。
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深邃的眼底，映出一片清辉。
他看着站在过道里的苏瑶，她今天扎着简单的马尾，穿着干净的校服，脸上没有刻意的笑容，也没有之前的躲闪和不安，只有一种澄澈的、带着点倔强的坦然。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几不可查地挪开了放在旁边座位上的背包，言简意赅：“没有。”
“谢谢。”苏瑶道谢，将行李箱放好，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扭捏。
仿佛这只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车厢里似乎有瞬间的寂静，随即各种细碎的议论声和目光交织而来。
苏瑶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
但她没有理会，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摊开在膝盖上，做出阅读的姿态，用实际行动屏蔽了外界的干扰。
林知珩在她坐下后，便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侧脸线条依旧冷硬，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大巴车启动，驶离了集训基地。
车厢内渐渐恢复了喧闹，有人开始打盹，有人戴着耳机听歌，有人凑在一起低声聊天。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带着旅途特有的慵懒气息。
苏瑶看着书页上的字，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之人的存在，他的呼吸，他偶尔因为车子颠簸而微微晃动的身体，他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气息……所有的一切，都无比清晰。
他们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但这却是他们认识以来，在公开场合下，距离最近的一次。
不是偷偷摸摸的图书馆角落，不是避人耳目的放学小路，而是在所有同学的目光下，坦然并肩而坐。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车子行驶了一段，进入平稳的高速路段。
林知珩忽然动了动，他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侧袋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递到了苏瑶面前。
是一副黑色的、质感很好的降噪耳机。
苏瑶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他依旧看着窗外，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吵。”
苏瑶看着那副耳机，又看了看车厢里确实有些嘈杂的环境，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总是这样，用最不起眼的方式，做着最贴心的事。
她没有拒绝，接过耳机，低声道：“谢谢。”
戴上耳机，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优质的隔音效果隔绝了大部分噪音，只有隐约的低频振动和她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她悄悄侧过头，看向他。
阳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他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神情专注而疏离，仿佛身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冰冷的人，会在她低血糖时递来饮料，会陪她跑完艰难的三千米，会记得她随口一提的绝版画册，会珍视一只旧怀表，会在黑暗的电梯里对她剖白内心，会在此刻，递给她一副隔绝喧嚣的耳机。
冰山之下，是暖流。
苏瑶收回视线，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闭上眼睛，假装小憩。
耳机里没有任何音乐，只有一片令人心安的宁静。而这份宁静，是他给的。
归途，因为身边多了这个人，而变得不再漫长和难熬。
车子快要驶入市区时，林知珩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没有立刻接听。
震动固执地响着。
苏瑶察觉到了，摘下一只耳机，看向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妈。”
又是陈静怡。
苏瑶的心微微一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能感觉到林知珩周身的气场在接起电话的瞬间，变得冷硬而紧绷。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清，但那股强势的、带着质问的语气，即使隔着距离，也隐约可感。
“……嗯，刚回来。”
“……知道了。”
“……晚上回去再说。”
他的回答极其简短，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隐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与跟她说话时，那种即使平淡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生涩的语气，截然不同。
挂了电话，他将手机随手扔在背包上，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疲惫和烦躁。
苏瑶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想起了电梯里他的话——“有些战争，不能摆在明面上。”
“过早暴露软肋，只会让想要保护的人，受到更快的、更直接的攻击。”
他正在独自面对着他那个世界的压力和战争。
而她，能做什么呢？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林知珩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苏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和支持。
她的手很快收了回来，指尖还残留着他手背皮肤微凉的触感。
林知珩看着她，眼底翻涌的烦躁和冰冷，像是被这细微的触碰和眼神悄然抚平了些许。
他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极轻地、几乎看不到幅度地，摇了摇头。
示意她，没事。
然后，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只是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一点点。
大巴车终于驶入了熟悉的城市，停在了晨光中学的门口。
旅途结束，意味着短暂的、脱离现实的“乌托邦”时光也结束了。
他们即将回到各自需要面对的现实轨道。
学生们陆续下车，取行李，互相道别。
苏瑶和林知珩也随着人流下了车。站在熟悉的校门口，秋日的阳光带着一丝凉意。
“我先走了。”苏瑶对他说道，语气平静。
“嗯。”林知珩点了点头。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约定下次见面。
仿佛这只是无数次放学同行中最普通的一次。
苏瑶拖着行李箱，转身走向公交站的方向。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
林知珩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像一座等待已久的、冰冷的堡垒。
看到他家族的车，苏瑶的心微微一沉。
但她没有停留，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这一刻他独自立于秋阳下的身影刻进心里，然后毅然转过身，汇入了人流。
归途已结束。
而属于他们的、真正的启程，或许，才刚刚开始。
前路未知，风雨难测。但这一次，她选择不再独自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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