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火车票,被苏瑶小心翼翼地夹在了林知珩送给她的那本绝版画册里,像一枚珍贵的书签,标记着她人生一个崭新章节的开启,也标记着一段悬而未决的感情,终于落下了第一笔确定的注脚。
“阑珊处”画廊隔间里的那一幕,如同被按下了慢放键,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
那幅名为《启明星》的、情感浓烈到几乎灼人的画,他沉静却坚定的眼神,还有那句不容置疑的“我送你”。
每一个细节,都带着滚烫的温度,烙印在她的记忆深处。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而充实。
准备行囊,与同学告别,陪伴父母。
心底那份因为即将远行和未知分离而产生的淡淡离愁,被火车票带来的隐秘笃定冲淡了许多。
她不再去纠结林知珩整个暑假的沉默,也不再惶恐于南北相隔的距离。
他用他的方式,给出了他的答案。而她,选择相信。
出发的日子,在期盼与一丝紧张中,终于到来。
火车站永远是人世间悲欢离合的浓缩舞台。
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的广播声,空气中混合着汗水、泡面和离愁别绪的味道。
苏瑶的父母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絮絮叨叨地叮嘱着,眼里满是不舍。
苏瑶一边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
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穿过拥挤的人流,朝他们走来。
林知珩依旧是一身简单的穿着,白衬衫,卡其色长裤,肩上只背了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与周围拖着巨大行李箱的学生们格格不入。
他走到近前,先是对苏瑶的父母微微颔首,礼貌却疏离地打了声招呼:“叔叔,阿姨。”
苏瑶的父母显然有些局促,对于这个家世显赫、气质冷峻的“同学”,他们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连连点头。
“东西给我吧。”林知珩的目光转向苏瑶脚边那个最大最沉的行李箱,语气自然。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苏瑶下意识地拒绝。
他已经伸手接过了行李箱的拉杆,动作不容置疑。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他对着苏瑶父母再次颔首示意,然后便拖着行李箱,转身走向安检口。
苏瑶只好匆匆拥抱了一下父母,说了声“到了给你们打电话”,便快步跟了上去。
穿过拥挤的安检通道,找到对应的候车室,检票,上车。
整个过程,林知珩都走在前面,熟练地处理着一切,苏瑶只需要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像是早已规划好一切的程序,精准而高效。
他们的座位是硬卧车厢的下铺。
将沉重的行李箱塞进床底,林知珩在自己的铺位坐下,拿出手机,似乎开始处理邮件,神情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仿佛刚才在站台上那一点点流露出的、属于“护送者”的熟稔只是苏瑶的错觉。
火车缓缓启动,站台和父母的身影逐渐缩小、消失。
城市熟悉的风景开始向后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延伸的田野、村庄和远山。
苏瑶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流动的景色,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远行,前往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全新的生活。
而身边,坐着这个她喜欢了很久,关系却始终微妙难言的少年。
车厢里并不安静,有小孩的哭闹声,有乘客大声聊天的声音,有列车员推着小车叫卖的声音。
但这喧嚣,反而衬得他们这一方小小的隔间里,气氛愈发凝滞。
苏瑶偷偷侧过头看他。
他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侧脸线条在车厢晃动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遭格格不入。
她忽然想起许薇曾经说过的话:“他们那种豪门子弟,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此刻,在这列充满了烟火气息的绿皮火车上,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他像是误入凡间的星辰,即使坐在最普通的座位上,也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
一种微小的失落和距离感,悄然爬上苏瑶的心头。
她收回视线,也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假装看了起来。
时间在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哐当”声中缓慢流逝。
夕阳西下,给车厢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列车员开始分发晚餐——简单的盒饭。
苏瑶正要接过,林知珩却先她一步,对列车员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袋,打开,里面是两个精致的木质餐盒。
他将其中一个推到苏瑶面前。
“吃点东西。”他说,语气依旧平淡。
苏瑶愣了一下,打开餐盒。
里面是搭配精致、看起来就很有食欲的菜肴,甚至还有一小份水果沙拉。
这显然不是火车上能提供的。
“你……准备的?”她有些惊讶。
“嗯。”他应了一声,自己也打开了另一份,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看着他安静吃饭的样子,苏瑶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距离感,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他总是这样,在不经意间,用最实际的方式,打破那层看似坚固的壁垒。
她默默地拿起筷子,小口地吃着。
味道很好,远胜于冰冷的盒饭。
晚饭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车厢里的灯亮了,昏黄的光线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氛围。大部分乘客都躺下休息了,嘈杂声渐渐平息。
苏瑶和林知珩各自躺在自己的下铺,中间隔着窄窄的过道。
她面朝里,听着他那边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毫无睡意。
“睡了吗?”他的声音忽然在寂静中响起,低沉而清晰。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转过身,对上他在昏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眸。“没有。”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问道:“紧张吗?”
苏瑶明白他问的是对大学生活的未知。
她想了想,老实回答:“有一点。更多的是……期待吧。”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车厢顶板上,似乎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美院那边,我联系了一位教授,姓顾。他对你之前那幅省赛获奖的作品很感兴趣。安顿好后,可以去拜访他。”
苏瑶怔住了,撑起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竟然私下里为她做了这些?为她引荐教授?
“你不用……”她下意识地想拒绝这种过于明显的“帮助”。
“只是提供一个机会。”
他打断她,转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她,“剩下的,靠你自己。”
他的眼神里没有施舍,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对她能力的认可和一种……他希望她走得更好的期许。
苏瑶看着他的眼睛,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明白了,这不是施舍,这是他表达支持和在意的方式。
他认可她的才华,并愿意在他能力范围内,为她铺一小段路,让她能更顺畅地走向她想去的地方。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有些哽咽。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他没有回应,重新将目光投向顶板。
车厢里再次陷入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不再令人尴尬和窒息,反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流动的东西。
苏瑶重新躺下,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偶尔亮着几点灯火的黑暗原野,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安稳的暖意所充满。
他没有说甜言蜜语,没有许诺未来,甚至大部分时间依旧沉默冷淡。
但他用一张车票,一顿精心准备的晚餐,一个宝贵的引荐机会,完成了一场独属于林知珩的、缓慢而坚定的告白。
这场告白,发生在嘈杂的绿皮火车上,在夜色弥漫的旅途中,在不为人知的细节里。
它没有山盟海誓,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她知道,前路依然漫长,南北相隔的现实不会改变,他那个世界的压力和复杂也不会消失。
但至少此刻,在这列驶向未知的火车上,她清晰地感受到,他们正并肩而行。
而未来,似乎也因为这份沉默而坚实的陪伴,变得不再那么令人畏惧。
夜色深沉,火车轰鸣着,载着两颗年轻而郑重的心,驶向破晓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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