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部崭新的、带着冰凉金属触感的手机，像一枚无声的徽章，别在了苏瑶日常生活的边缘，提醒着她已然不同的处境。
旧手机连同那张用了多年的电话卡，被林知珩的人稳妥地“处理”掉了，仿佛切断了与过去某种单纯状态的最后一丝联系。
苏瑶没有过多不舍，她知道，这是必要的代价，是为了换取在他那片惊涛骇浪的世界里，一方相对安稳的立足之地。
回到美院，生活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银杏叶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北方的冬天彻底展露出它严酷的本色。
苏瑶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学习和创作中，画室成了她最常驻留的堡垒。
顾教授的学习会她一次不落，甚至比以往更加专注和投入。
她用行动践行着自己的承诺——在她的城池里，变得更强。
林知珩安排的司机，那位沉默寡言的赵师傅，会准时出现在学校附近约定的地点，接送她往返于学校和市区之间，确保了她在路途上的安全。
偶尔，她也能察觉到一些若有若无的、并非来自同学的注视，但她学会了目不斜视，坦然处之。
她渐渐适应了这种带着无形防护网的生活，适应了“林知珩朋友”这个在外人看来模糊却又分量不清的新身份。
她和林知珩的联系，依旧保持着那种独特的低频次和简洁风格。
只是交流的媒介从那个被弃用的号码，变成了这部加密手机里一个独立的通讯应用。
他发来的信息依旧简短，有时是提醒她添衣，有时是告知她某个对她专业可能有启发的小型内部展览信息，有时甚至只是深夜时分一个孤零零的句号，仿佛只是为了确认这条通道的畅通。
苏瑶不再像最初那样纠结于他回复的延迟和内容的寡淡。
她开始学着解读他沉默背后的潜台词。
那个句号，或许意味着他刚结束一场冗长而疲惫的会议；那条展览信息，可能是他在百忙之中偶然看到，便顺手为她留存。
她甚至会在画到深夜时，也给他发去一个逗号，然后继续埋头作画，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千山万水的、无声的陪伴。
这是一种奇妙的默契。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彼此知道对方在各自的道路上努力着，存在着，便已足够。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苏瑶能感觉到，林知珩那边正在发生着什么。
他发来信息的时间越来越不规律，有时是凌晨三四点，有时则连续几天毫无音讯。
他字里行间透出的疲惫感，即便隔着冰冷的屏幕，也清晰可感。
她知道，他的战场，从来都不轻松。
这天傍晚，苏瑶刚从图书馆出来，手机在手心里震动了一下。
是林知珩发来的信息，内容却让她微微一怔。
“近期留意财经新闻。无论看到什么，勿回，勿信，勿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
苏瑶的心提了起来。
她立刻用手机打开了常用的财经新闻客户端。
首页并没有特别引人注目的消息，她耐着性子往下翻，终于在不太起眼的位置，看到了一条快讯：
【快讯】林氏集团旗下重要科技子公司“星晖科技”高管疑似卷入内部舞弊调查，据悉集团总部已介入，或引发人事震荡。
星晖科技？苏瑶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似乎是林氏集团近年来重点布局人工智能领域的核心子公司之一。
高管舞弊？内部调查？
她瞬间明白了林知珩那条信息的意思。
这看似只是一条普通的商业新闻，但背后牵扯的，必然是林氏内部盘根错节的权力斗争和利益重新洗牌。
而他，正身处这场风暴的中心。
“勿回，勿信，勿忧。”——他是在提前给她打预防针，防止她被可能随之而来的、更汹涌的舆论或别有用心之人的误导所影响。
苏瑶关掉了新闻页面，将手机紧紧握在手里。
寒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冷意，却远不及她心里的沉重。
她帮不了他什么，甚至连一句关切的询问，按照他的嘱咐，都不能回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勿忧”，就是不成为他的后顾之忧。
可怎么可能不忧？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南北距离，更是两个截然不同、运行规则天差地别的世界。
他的战争，没有硝烟，却可能更加残酷。
而她，只能作为一个被隔绝在安全区外的旁观者，被动地接收着来自前线的、经过过滤的零星讯息。
这种无力感，像细密的蛛网，缠绕着她。
随后的几天，关于星晖科技的消息开始逐渐增多，从边角料爬上了财经版块的重要位置。
各种猜测和分析层出不穷，有说这是林氏内部清洗的信号，有说这是竞争对手放出的烟雾弹，更有甚者，将矛头隐隐指向了刚刚在大学站稳脚跟、尚未正式进入集团核心层的林知珩，暗示他掌控力不足，才导致子公司出现如此大的纰漏。
苏瑶看着那些充满暗示和引导性的报道，手指紧紧蜷缩。
她知道这些都是攻讦的手段，是试图在他正式接手家族重担前，削弱他威信和根基的阴谋。
她想起他年少时画室里那些压抑而充满力量的画作，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深沉疲惫。
他从小就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新闻，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期末作品的创作中。
只有在拿起画笔的时候，她才能暂时忘却外界的纷扰，在自己的城池里获得片刻的安宁与掌控感。
这天深夜，她还在画室为作品最后的细节进行修改。
手机屏幕在调色盘旁突兀地亮起，打破了画室的寂静。
依旧是那个加密应用，发信人：林知珩。
但这次的内容，不再是简短的提醒或信息，而是一张图片。
苏瑶点开图片，愣住了。
图片是在一个光线昏暗的室内拍的，像是办公室或者书房。
背景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熟悉的、南方都市璀璨的夜景。
而画面的主体，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却带着明显疲惫感的手，正用力地按在摊开的一沓文件上，手边的咖啡杯已经见底。
在文件堆的旁边，突兀地放着一小块……她之前随口提过很喜欢的那家北方老字号糕点铺的核桃酥。
没有文字，只有这张图。
苏瑶看着那张图片，看着那只熟悉的手，看着那碟与他周遭冰冷严谨环境格格不入的、带着北方市井烟火气的核桃酥，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看到了那些新闻，他正在面对巨大的压力，他很累。
但他还记得她喜欢吃什么，并且在忙碌的间隙，或许是通过某个途径，让人买来了这点微不足道、却代表着牵挂的甜食。
他没有诉苦，没有抱怨，只是分享了一个他疲惫工作场景的碎片，和一点笨拙的、试图与她产生连接的证据。
这比他发一万句“我很好，别担心”，都更让苏瑶心疼，也更能让她感受到他那份沉默而沉重的思念。
她看着那张图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点击了保存。
她依旧没有回复。遵守着他的“勿回”。
但她拿起画笔，蘸取了比之前更浓郁、更坚定的色彩，继续在画布上涂抹。
她无法在他商战的战场上与他并肩，但她可以在自己的战场上，画出最耀眼的作品，筑起最坚固的城池。
这或许，就是她此刻，能给他的，最好的回应。
夜色深沉，画室里灯火通明。
南北相隔，两个年轻人，在不同的战场上，以各自的方式，无声地支撑着彼此，共同面对着这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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