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瑶是被窗外嘈杂的市声和身体无处不在的酸痛唤醒的。
喉咙干涩发痒,脑袋也有些昏沉,显然是昨天淋雨着了凉。
她挣扎着起身,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驱散那股挥之不去的虚弱感。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比昨天更加难看,嘴唇甚至有些干裂起皮。
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果病倒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再次走上街头,目标明确——必须尽快找到一份能维持基本生存的工作。
她放弃了那些看起来相对“体面”但要求高的岗位,将目标锁定在那些最基础、最不需要技术含量的体力活上。
终于,在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生意却不错的面馆门口,她看到了一张手写的、字迹歪扭的招聘启事——“招洗碗工,包两餐,日结”。
洗碗工。包两餐。日结。
这几个词像黑暗中的萤火,瞬间照亮了她晦暗的心境。
她几乎没有犹豫,推开那扇带着厚重油污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面馆里热气蒸腾,混合着骨汤的浓香、醋和辣椒油刺鼻的味道,以及一种油腻腻的、属于市井生活的气息。
正是午饭时分,人声鼎沸,穿着沾满油渍围裙的服务员穿梭在狭小的桌椅间,大声吆喝着号子。
后厨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
一个系着脏兮兮围裙、身材微胖的中年女人正站在收银台后算账,眉头紧锁,显得有些不耐烦。
“老板……您好,”苏瑶鼓起勇气走上前,声音因为紧张和虚弱而有些细微的颤抖,“我看到外面招洗碗工……”
女人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苍白但难掩清秀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虽然朴素却干净的衣服,眉头皱得更紧了:“小姑娘,我们这活儿累,油污重,你干得了吗?”
“我能干!”
苏瑶连忙保证,语气急切,“我什么都能干,不怕累,也不怕脏!只要包吃住……不,包两餐,日结就行!”她差点说漏嘴,及时改了口。
女人狐疑地看着她,似乎不太相信这个看起来像学生的瘦弱女孩能吃得消后厨的辛苦。
但眼下确实缺人,年底了,洗碗的阿姨回老家过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顶替。
“试用一天,五十块,管中午晚上两顿饭。干得好留下,干不好走人。”女人语气干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利落。
“好!谢谢老板!”苏瑶几乎是立刻答应下来,生怕对方反悔。
“叫我红姐就行。”
女人指了指后厨方向,“去找李师傅,他带你。”
苏瑶道了谢,深吸了一口这混合着复杂气味的空气,掀开那道油腻的塑料门帘,走进了后厨。
一股更加强烈的、混杂着食物残渣、洗洁精和湿热蒸汽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
逼仄的空间里,堆满了待洗的碗碟,一个穿着胶鞋、背影佝偻的老师傅正站在硕大的不锈钢水池前,埋头刷洗着,水花四溅。
“李师傅,新来的,试用一天。”红姐在外面喊了一嗓子。
李师傅回过头,是一张被油烟熏得黝黑、布满皱纹的脸,眼神有些浑浊,看了苏瑶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旁边堆成小山的脏碗碟,然后又转回头,继续他仿佛永无止境的刷洗工作。
苏瑶没有迟疑,立刻挽起袖子,找到一副多余的橡胶手套戴上,站到了李师傅旁边的水池空位。
冰冷油腻的水瞬间浸湿了她的手套和袖口,那黏腻湿冷的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她强忍着不适,学着李师傅的样子,拿起一个沾满红油和面条残渣的碗,挤上洗洁精,用力刷洗起来。
碗碟又油又滑,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抓稳。
冰冷的水刺激着她手上本就存在的冻疮,带来一阵阵刺痛。
水汽和热气熏得她头晕眼花,后背很快就被汗水浸湿,黏在皮肤上,又湿又冷。
这是一场纯粹体力与意志的消耗战。
没有思考的空间,没有艺术的灵光,只有机械的、重复的、与污垢和油腻搏斗的动作。
手臂很快就开始酸胀发麻,腰也因为长时间站立弯腰而隐隐作痛。
中午吃饭的时候,红姐给了她一个一次性饭盒,里面是员工餐——简单的青菜和几片肥肉,米饭管够。
苏瑶坐在后厨角落一个小板凳上,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饭菜的味道谈不上好,油腻且咸,但这是她两天来第一顿像样的热饭,她吃得格外珍惜。
下午的工作更加繁重,晚市的碗碟比中午更多。
苏瑶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一点点透支,手臂像是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异常艰难。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她只能不停地告诉自己:坚持,再坚持一下,五十块,两顿饭……
李师傅依旧沉默寡言,只是偶尔在她动作太慢或者碗没洗干净时,会闷声提醒一句。
但苏瑶能感觉到,这个看似冷漠的老师傅,在她几次差点因为体力不支而摔倒时,默默地将更轻便的塑料餐盒递给她洗,或者在她清理下水道杂物时,示意她站到一边。
底层人的善意,往往藏在最笨拙的沉默里。
当晚上九点多,最后一波碗碟洗完,后厨终于清静下来时,苏瑶几乎要虚脱在地。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浑身像是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
橡胶手套里,双手被泡得发白起皱,冻疮的地方更是火辣辣地疼。
红姐走进来,看了看清理得还算干净的后厨,又看了看瘫坐在墙角、脸色苍白如纸的苏瑶,没说什么,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递给她。
“明天早上九点,别迟到。”
苏瑶接过那三张有些破旧的纸币,紧紧攥在手心,那微薄的厚度和粗糙的质感,却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是她靠自己双手挣来的第一份钱。
“谢谢红姐,我一定准时到。”她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却异常坚定。
她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走出面馆。
夜风依旧寒冷,但她握着那五十块钱,心里却仿佛有了一点点微弱的暖意和……底气。
她在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用十块钱买了一个最便宜的面包和一瓶矿泉水,作为明天的早餐。
然后,她回到了那家小旅馆。
她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就着房间里昏暗的灯光,用冷水仔细地清洗了手上和衣服上的油污。
她知道,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她必须努力保住它。
而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林知珩听着下属的汇报,得知苏瑶在一家街边面馆找到了洗碗的工作,试用一天五十块,并且似乎坚持了下来。
他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手里把玩着一枚冰冷的黑色棋子。
窗外是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映在他深邃的眼底,却激不起丝毫波澜。
“知道了。”他淡淡地回应,语气听不出情绪。
挂断电话,他将那枚棋子轻轻按在面前的一张本市地图上,位置恰好是那家面馆所在的街区。
地图上,还有其他几枚颜色各异的棋子,分布在不同地点,代表着林氏集团内部几位关键人物及其关联产业。
苏瑶的离开,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果然激起了他想要看到的涟漪。
几位一直试图借“星晖事件”和“继承人私生活不检”向他发难的叔伯,在得知苏瑶“不堪压力主动离开”以及陈静怡私下联系律师“规劝”的消息后,反应各异。
有人幸灾乐祸,认为他后院起火,不足为惧;有人则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暂时按兵不动;更有甚者,试图将火引向陈静怡,挑拨他们母子关系。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和算计之中。
他牺牲了苏瑶暂时的安稳,换来了内部敌人阵营的松动和可供利用的矛盾。
这是一场冷酷的棋局,而他,是那个执棋的人。
只是……
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枚代表苏瑶的、微不足道的白色棋子上。
看着那枚棋子孤零零地处在那个杂乱、贫穷的街区,想象着她在油腻的后厨里,用那双本该拿着画笔的手,在冰冷的水里与污垢搏斗……
心脏的某个角落,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那刺痛不同于商场上任何一次失利带来的挫败感,更像是一种……被自己亲手布下的棋局反噬的钝痛。
他烦躁地移开视线,将手中那枚黑色棋子重重地按在另一个坐标上——那里是集团一位最近跳得最欢的董事名下,一家正在争取政府重要项目的子公司。
寒冬依旧。
她的微光,在于生存的挣扎。
他的棋局,在于权力的清算。
两条线,在冰冷的命运棋盘上,短暂地、残酷地并行。
而他,这个看似掌控一切的执棋者,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那枚小小的白棋,所带来的,远超预期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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