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湿冷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针,无孔不入,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苏瑶身上那件单薄的外套和旅馆里那床永远带着潮气的被子,根本无法抵御这种魔法攻击般的寒意。
连日来的体力透支、营养不良,加上那天淋雨的旧疾,终于在某个深夜,如同被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爆发。
她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浑身滚烫的灼烧感中醒来的。
喉咙干得像要冒火,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刀割般的疼痛。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过,酸软无力,眼前一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烫得吓人。
她知道自己发烧了,而且来势汹汹。
窗外还是漆黑一片,离面馆开工还有好几个小时。
她想喝水,却发现昨晚带回的矿泉水已经喝完了。
旅馆房间没有烧水壶,想喝口热水都成了奢望。
一种孤立无援的绝望感,伴随着高烧带来的眩晕和虚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蜷缩在冰冷的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冷,刺骨的冷,从身体内部弥漫出来,与额头的滚烫形成诡异的对比。
意识开始有些模糊,过往的片段杂乱无章地在脑海中闪现——画室里温暖的阳光,林知珩沉默却坚实的怀抱,陈静怡律师冰冷的语调,面馆后厨永无止境的油腻碗碟……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夜,独自蜷缩在公交站台,冰冷彻骨。
“林知珩……”
一个模糊的、带着哭腔的音节,在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况下,溢出了干裂的嘴唇。
那是人在最脆弱无助时,本能呼唤出的、潜意识里最依赖的名字。
但随即,现实的冰冷将她拉回。
她用力咬住下唇,用疼痛让自己保持一丝清醒。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
如果倒在这里,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帮她。她必须靠自己撑过去。
她挣扎着爬下床,几乎是爬行着到了房间自带的、极其简陋的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将就着喝了几口带着铁锈味的冰冷自来水。
那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片刻的缓解,却让身体的寒意更重。
她重新瘫倒回床上,意识在高温和寒冷交替的折磨下,逐渐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唯一清晰的,是身体内部那场正在激烈进行的、关乎生存的战争。
……
几乎是同一时间,临湖公寓的书房里。
林知珩刚刚结束一个跨洋视频会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城市笼罩在一片深蓝色的静谧之中。
他习惯性地拿起那部加密手机,点开与安全顾问的通讯界面——虽然已经明令暂停“观察”,但某种难以言喻的牵绊,还是让他保留着每日接收一次简略汇报的习惯。
今天的汇报依旧简短:“苏小姐昨日工作正常,晚九点返回住处。”
一切如常。
可他握着手机,心头却莫名地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细微的不安。
这种直觉,在商场上曾无数次帮他规避风险,此刻却指向了那个他刻意保持距离的女孩。
是因为昨晚梦到了她吗?梦里,她好像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回头看着他,眼神破碎而无助。
他烦躁地放下手机,试图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桌面的文件上。
然而,那股不安感却如同蛛网,越缠越紧。
就在这时,书桌上的另一部、极少响起的红色内部电话,突兀地发出了急促的蜂鸣声。
这部电话,连接着他最核心的安全团队,只有在发生最高级别紧急事件时才会启用。
林知珩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瞬间抓起了听筒。
“说。”
“林先生,”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苏小姐那边……情况异常。我们设置在旅馆外围的被动生命体征监测仪,在凌晨四点左右,检测到其房间内出现持续性异常高热信号,伴随心率过快和……可能的意识模糊迹象。”
轰——!
林知珩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重击了一下,所有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座椅,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高热?意识模糊?
在那个连热水都没有的破旧旅馆里?!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独自一人蜷缩在冰冷床上,被病痛折磨得瑟瑟发抖、无人照看的画面!
“多久了?!”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信号持续异常已超过四十分钟。我们的人无法确认室内具体情况,是否需要……”
“不需要确认了!”林知珩厉声打断,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算计、所有刻意维持的距离,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立刻!给我位置!准备好车和医生!马上!”
他一把抓起外套,甚至来不及穿上,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冲出了书房,冲向了电梯。
所有的风度,所有的筹谋,在得知她可能正生命垂危的瞬间,荡然无存。
他以为他可以冷静地等待,可以让她“体会”现实的残酷,可以在这场博弈中占据主动。
可现在他才知道,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设定的所谓“界限”,在她可能受到的伤害面前,不堪一击!
黑色的轿车如同离弦之箭,撕裂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朝着那个破旧街区疾驰而去。
林知珩坐在后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紧攥的拳头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他一遍遍地看着手表,只觉得车速慢得令人发指。
他不敢去想,如果他的安全团队没有因为不放心而秘密设置了那些被动监测装置,如果他没有心血来潮保留查看汇报的习惯,如果……再晚一点发现……
那个后果,他承担不起。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那家小旅馆肮脏狭窄的入口。
林知珩甚至没等车停稳就推门而下,身后跟着匆忙赶来的、提着医疗箱的家庭医生和两名保镖。
旅馆前台睡眼惺忪的守夜人被这阵势吓醒,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被保镖不动声色地控制住。
林知珩根据手下提供的房间号,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狭窄昏暗的楼梯,来到了苏瑶的房门外。
他甚至没有敲门,直接对保镖示意。保镖上前,用特制的工具,悄无声息地撬开了那扇不堪一击的锁。
门被推开的一刹那,一股混合着霉味、汗味和疾病气息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房间内光线昏暗,苏瑶蜷缩在靠墙的那张单人床上,被子凌乱地裹在身上,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灰白,呼吸急促而微弱,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黏在皮肤上。
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意识,只是在病痛的折磨下,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呻吟。
林知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骤然停止,随即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剧痛!
他几步冲到床前,单膝跪地,伸手探向她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指尖,也瞬间焚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瑶瑶……”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轻轻拍着她的脸颊,“苏瑶!醒醒!”
苏瑶毫无反应,只是痛苦地蹙着眉,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医生!”
林知珩猛地回头,对着门口低吼,那双总是冰封的眼眸此刻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着的是足以摧毁一切的暴怒和后怕,“快!”
家庭医生立刻上前进行检查。
林知珩退开一步,给医生让出空间,但他紧握的双拳和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滔天的巨浪。
他看着医生给苏瑶量体温,听诊,看着那纤细的手腕上浮现出的输液针孔,看着她因为难受而微微蜷缩起的脚趾……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她离开时那无声的决绝,想起监控里她强忍屈辱的颤抖,想起她在面馆后厨与油腻污垢搏斗的狼狈……而他,却因为那可笑的骄傲和算计,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到如此境地!
什么界限?什么博弈?什么让她体会现实?
去他妈的界限!
如果连她的安危都无法保证,他拥有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医生初步诊断是重感冒引发的高烧,伴有轻微脱水,需要立刻补充体液和退烧。
林知珩二话不说,俯身,用极其轻柔却又无比坚定的动作,连人带被子,将苏瑶打横抱了起来。
她轻得吓人,在他怀中像一片羽毛,那滚烫的温度隔着衣料传递过来,灼痛了他的皮肤,也灼痛了他的灵魂。
他抱着她,无视这肮脏破旧的环境,无视身后可能存在的任何目光,大步流星地走下楼梯,走向门外那辆如同救赎方舟般的黑色轿车。
晨曦微露,天光乍破。
他抱着他失而复得的、脆弱不堪的珍宝,踏碎了黎明的寂静,也踏碎了自己曾经设定的、所有冰冷的规则。
失控了吗?
或许。
但这一刻,他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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