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世界,也仿佛将房间内的时间流速放缓。
苏瑶独自坐在柔软得过分的床上,身体被高烧后的虚弱感牢牢攫住,像一团被水浸透的棉花,沉重而无力。
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一种混杂着窘迫、茫然与一丝隐秘悸动的情绪,刺激得无法真正放松。
他的主卧。他的床。空气里无处不在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如同无形的蛛网,将她温柔又强势地包裹。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昏迷前那只坚定地穿过黑暗、将她捞起的手臂,和他抱着她时,胸膛传来的、沉稳而令人心安的心跳。
这与她预想中任何一种重逢的场景都截然不同。
没有质问,没有冰冷的对峙,没有她准备好的、用以扞卫尊严的沉默或言语。
他只是将她带了回来,给了她一碗粥,一句“先把身体养好”,然后便离开了。
这种近乎平淡的、不带任何激烈情绪的接纳,反而让她更加无所适从。
仿佛她之前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坚持、所有在面馆后厨咬牙硬撑的日日夜夜,在他面前,都轻飘飘地失去了重量。
她像一只误闯入猛兽巢穴的幼兽,蜷缩在对方给予的、暂时安全的角落里,警惕着未知的下一步。
身体的疲惫终究战胜了精神的紧绷。
药效上来,她重新陷入沉睡。
这一次,梦境不再冰冷破碎,而是一片温暖而安稳的黑暗。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午后。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毯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斑。
她感觉精神好了不少,喉咙也不再那么干痛。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新的温水和几片药,旁边还有一部崭新的、与她之前那部加密手机同款的设备。
她没有立刻去碰那部手机。
挣扎着下床,双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有种不真实的虚浮感。
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熟悉的湖景。
冰层似乎比前几日又消融了些许,在阳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芒。
一切都好像没变,湖畔公寓,这片湖。
可一切又都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被他“安排”住在这里的、需要小心维持距离的“客人”,而是被他从泥泞里亲手捞起,安置在他最核心领地的……一个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
身后传来极轻微的敲门声。
苏瑶身体微微一僵,转过身。
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林知珩,而是一位穿着素雅、面带微笑的中年女性,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苏小姐,您醒了。”
女性声音温和,“我是林先生安排照顾您的护理,姓周。您感觉好些了吗?该吃午饭和药了。”
原来是护理。
苏瑶心里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闪过一丝微不可查察觉的失落。
“好多了,谢谢周姨。”她低声道。
周护理将托盘放在小桌上,上面是清淡却精致的病号餐,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林先生吩咐,您需要按时吃饭服药。体温计在这里,饭后需要再量一次体温。”
她的态度恭敬而专业,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
苏瑶默默地坐下吃饭。
饭菜很清淡,但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易于消化又兼顾了营养。
她小口喝着那碗味道有些苦涩的汤药,心里却泛起一丝复杂的滋味。他连这些细节都考虑到了。
饭后,她依言量了体温,已经降到了低烧。
周护理记录下数据,温和地提醒她多休息,便端着托盘安静地离开了。
房间里再次剩下她一人。
百无聊赖,又无法真正安心休息。
她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最终落在了靠墙的一个简约书架上。
上面除了几本她看不懂的经济类书籍,竟然还有几本崭新的画册和一套素描本与铅笔。
是巧合,还是……他准备的?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她走过去,抽出一本素描本,指尖抚过洁白光滑的纸面,一种久违的、属于创作的渴望,悄然萌动。
她拿起铅笔,在窗边的软椅上坐下。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窗外是静谧的湖光山色。
没有油腻的碗碟,没有冰冷的污水,没有生存的压力。
只有笔尖在纸面上滑动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她画得很随意,没有特定的主题,只是勾勒着窗外景物的轮廓,或者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模糊的意象。
生病让她的线条有些虚浮,却意外地多了几分朦胧的脆弱感。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敲响。
这一次,推门进来的是林知珩。
他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还穿着外出的大衣,身上带着一丝室外的清冷气息。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坐在窗边、握着铅笔微微愣神的苏瑶身上,然后,自然地滑向她膝上摊开的素描本。
苏瑶下意识地想合上本子,像藏起一个秘密。
但他已经走了过来,脚步无声。
他没有询问,也没有伸手去拿,只是站在她身旁,目光沉静地落在那些刚刚诞生的、带着病中虚软笔触的线条上。
画面上是窗外湖景的变形,冰与水交织,线条纠缠,带着一种未完成的、挣扎着想要破茧而出的生命力。
“能看了?”他开口,声音比清晨时似乎少了一丝沙哑,恢复了平日的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瑶握着铅笔的手指紧了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他不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
他的存在感太强,即使沉默,也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扰动着周遭的空气。
苏瑶能闻到他大衣上带来的、淡淡的冷空气味道,混合着他本身清冽的气息,让她有些呼吸不畅。
就在她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沉默的压力,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打破僵局时,他却忽然转身,走向了衣帽间。
苏瑶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几分钟后,他换了一身深色的家居服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包装精致的盒子。他走到她面前,将盒子递给她。
“给你的。”他的语气依旧平淡。
苏瑶迟疑地接过盒子,入手微沉。
她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套顶级品牌的油画颜料,色彩饱满,质地细腻,旁边还配着几支不同型号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油画笔。
她愣住了,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画室,你可以随时去。”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又像是在给出一个不容拒绝的邀请,“那里光线更好。”
苏瑶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流交织着涌上眼眶。
他给了她钥匙,现在,又给了她颜料和画笔。
他将通往他内心世界的通道,和他所拥有的最好的资源,再次,也是更加明确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这不是施舍。
这是一种认可,一种对她才华的尊重,也是一种……将她重新纳入他羽翼之下的、无声的宣告。
她紧紧抱着那盒沉甸甸的颜料,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所有筑起的防线,所有试图维持的尊严和距离,在这份过于沉重和直接的“给予”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她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又想问“为什么”,还想说“我不能要”。
可最终,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知珩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紧抿的嘴唇,看着她像只受惊却又忍不住被吸引的小鹿般,抱着那盒颜料不知所措的样子,冰封般的眼底,似乎有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柔光一闪而过。
他没有等待她的回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再次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
苏瑶独自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那盒昂贵得烫手的颜料,看着窗外逐渐西沉的落日,将湖面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
方舟依旧在航行,方向未明。
但船内,似乎有暖流,正悄然融化着某些冻结的边界。
而那叠空白的画纸和这盒崭新的颜料,其重量,远远超出了它们本身的物理质量。
它们承载的,是一个她无法再轻易逃离的世界,和一份她必须重新审视的、复杂而汹涌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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