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在两个月的沉寂与疏离中悄然流逝。
苏瑶最终没有去找兼职,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家里,预习高二的课程,偶尔和许薇出去逛逛街,却绝口不提那个名字。
家里的气氛也有些微妙,父亲似乎工作不顺,眉头时常紧锁,母亲也变得比以往更加唠叨。
苏瑶把这些都归结于生活的常态,并未深思,只是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学习中,试图用忙碌填满内心的空洞。
她偶尔会想起床底下那幅画,想起那张冰冷的便签,心口还是会泛起细密的疼痛,但时间仿佛一层粗糙的砂纸,将那些尖锐的情绪打磨得略微钝化,只剩下一种绵长的、无处安放的怅惘。
开学第一天,晨光中学高二年级的气氛明显比高一凝重了许多。
文理分科后的新班级,陌生的面孔掺杂着熟悉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对未来的隐约焦虑和重新洗牌的新鲜感。
苏瑶抱着新教材走进教室,目光习惯性地、又带着几分怯然地投向那个熟悉的方向。
然后,她愣住了。
那个靠窗的、她曾经坐了整整一年,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此刻坐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陌生男生,正埋头整理着新发的书本。
而林知珩的座位,被调到了教室的另一端,靠墙的最后一排。
他已经到了,依旧是那个姿势,低着头,仿佛周遭的一切喧闹都与他无关。
阳光从另一侧的窗户照进来,只能勉强触及他桌角的一隅,将他大半身影笼罩在相对的阴影里。
班主任的声音适时响起,证实了她的观察:“同学们安静一下!按照期末成绩和综合考量,本学期座位已经重新排定,座位表贴在讲台上,大家自行查看,尽快适应新座位和新同桌!”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说不清是解脱还是更深的失落。
她走到讲台前,在座位表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中间排,第四列。
同桌是班里一个性格文静、成绩中上的女生。
而林知珩的名字,孤零零地挂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同桌一栏是空的。
平行线,终于被彻底拉开了物理距离。
她走到自己的新座位坐下,新同桌友好地朝她笑了笑,她也勉强回以一笑。
课间,许薇跑过来,抱着她的胳膊哀嚎:“瑶瑶,我们离得好远啊!不过还好,你总算脱离‘冰山辐射区’了,我看你上学期期末状态就不对,是不是被他冻坏了?”
苏瑶垂下眼睫,掩盖住其中的波澜,轻声说:“没有,只是学习压力有点大。”
新的学期,新的开始。
她试图这样告诉自己。
然而,生活总是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高二的课程难度明显提升,尤其是物理和数学。
这天物理课,老师讲解一道涉及复杂能量守恒和动量定理的综合题,思路巧妙,步骤繁复。
苏瑶听得有些吃力,正努力跟着老师的板书理解时,忽然听到后排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老师,您第二步的推导,忽略了下落过程中的空气阻力做功,虽然数值影响不大,但严格来说,系统的机械能不守恒。”
是林知珩。
全班霎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最后一排。
物理老师也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了看板书,随即露出赞赏的笑容:“林知珩同学观察得很仔细!确实,如果严格按竞赛标准,这里需要考虑空气阻力。我们日常解题可以忽略,但严谨的物理思维值得表扬!大家要向林知珩同学学习这种质疑和探究的精神。”
苏瑶的心,不受控制地悸动了一下。
即使隔了大半个教室,即使她刻意不去看他,他依然能以这种方式,强势地闯入她的感知。
他的思维还是那么敏锐,冷静,甚至带着点不近人情的挑剔,却该死的耀眼。
她偷偷用余光瞥去,他依旧面无表情地坐着,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只有坐在他前排的几个同学,脸上露出了敬畏又有些牙疼的表情。
这就是林知珩。
即使沉默,即使远离人群中心,他也依然是那个无法被忽视的存在。
下午是数学连堂课,老师为了锻炼大家的思维,出了一道难度极高的压轴题,允许小组讨论。
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同学们自发地三五成群,争论声、演算声不绝于耳。
苏瑶和新同桌,以及前座的两个女生组成了一个小组。
四个女孩对着题目苦思冥想,列出了几种思路,却都在中途卡壳。
“哎呀,好难啊!完全没头绪。”同桌泄气地放下笔。
“好像需要构造一个辅助函数,但怎么构造呢……”前座的女生也皱着眉头。
苏瑶盯着题目,脑海中隐约捕捉到一丝灵感,却如同雾里看花,怎么也抓不真切。
她下意识地,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想要回头,去寻求那个唯一可能给出答案的人的帮助。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指甲掐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提醒着她两人之间已然存在的鸿沟。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们小组旁边。
林知珩手里拿着一张草稿纸,目光平静地扫过她们桌面上杂乱无章的演算过程。
“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在这里构造。”
他言简意赅,用笔在苏瑶的草稿纸上点了一个关键的位置,然后快速写下一个函数形式,“代入,化简,后面就是常规计算。”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多看苏瑶一眼,仿佛只是顺手帮助任何一个遇到困难的同学。
说完,他转身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留下四个目瞪口呆的女生。
“天……天啊!林知珩居然……”同桌捂着嘴,一脸不可思议。
“他刚才是不是说话了?还帮我们解题了?”前座女生也感觉像做梦一样。
苏瑶怔怔地看着草稿纸上他那行凌厉的字迹,和她自己凌乱的笔迹形成了鲜明对比。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难题得到解答的喜悦,而是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看似随意却又精准无比的“帮助”。
他是什么意思?是出于同学间的友好?还是……他注意到了她的困境?
她不敢深想。
小组讨论结束后,数学老师对答案,林知珩提供的方法果然是最高效简洁的。
老师特意表扬了他们小组,目光赞许地看了林知珩一眼。
放学时,苏瑶收拾书包的动作有些慢。
她看到林知珩率先走出了教室,背影依旧挺拔孤寂。
她磨蹭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离开。走到教室门口时,她的脚步顿住了。
靠门的墙上,挂着班级的信箱,每个同学有一个小格子。
她的格子外面,露出了一个白色的小角。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把它抽了出来。
是一张折叠的纸条。
打开,上面是几行清晰的物理笔记摘要,正是今天课上那道难题的几种拓展思路和严谨解法,包括了考虑空气阻力的情况。
笔迹,毋庸置疑是他的。
没有署名,没有留言。
就像图书馆里那张写着公式推导的纸条一样。
苏瑶紧紧攥着这张纸条,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他到底想做什么?
一边用行动划清界限,一边又在她需要时悄然出现,留下这些指引。
是高高在上的施舍吗?还是他那种别扭的、不善表达的关心方式,即便在她“背叛”和“疏远”之后,依然无法彻底收回?
她不懂他。
或许,她从未真正懂过这个像深海一样的少年。
将纸条塞进口袋,苏瑶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教学楼。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新的学期,新的座位,看似开启了新的序章。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从未真正过去。
林知珩就像一道无声的暗涌,在她看似平静的新生活之下,潜伏着,涌动着,不知何时会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而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那个本该早已离开的身影,从楼梯的拐角处悄然走出,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目光沉沉,许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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