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的喧嚣将苏瑶拉回现实。
五年光阴,这座城市的轮廓变得更加现代与锋利,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阳光,与记忆中那个温润的江南都市既相似又陌生。
她推着行李车,父母跟在身边,好奇地打量着翻新过的航站楼。
手机开机,一连串消息涌入——许薇的、以前大学同学的、还有新视界艺术中心陈策展人的。
“瑶瑶!你真的回来了?!什么时候到?住哪里?我去接你!”许薇的语音消息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苏瑶回了一条:“刚落地,安顿好联系你。”
陈策展人的消息则更加正式:“苏小姐,欢迎回国。巡展筹备已启动,请尽快来中心详谈合作细节。另,画展的场地和赞助事宜基本落实,具体情况面谈。”
赞助?苏瑶心头一动。
她还没细问过这次画展的资金来源。
一家三口暂时住在陈策展人帮忙联系的短租公寓里,位于徐汇区一个安静的老式小区。
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窗外的梧桐树让苏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
安顿好父母的第二天,苏瑶便前往位于西岸艺术区的新视界艺术中心。
艺术中心由一栋旧厂房改造而成,挑高的空间、裸露的砖墙和钢结构,充满现代工业感与艺术气息的碰撞。
陈默策展人是个四十出头、穿着棉麻衬衫、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气质儒雅。
“苏小姐,久仰。纽约那幅《层叠时光》我看过现场,印象深刻。”
“谢谢陈老师给的机会。”苏瑶礼貌回应。
“直接进入正题吧。”
陈默引她到会议室,墙上已经贴满了巡展的策划图,“‘新生代巡展’我们计划在上海首展,之后去北京、广州,如果反响好,可能会延伸到东京和新加坡。你是我们重点推介的八位艺术家之一。”
苏瑶仔细看着策划案,自己的名字和作品小样赫然在列。
“场地呢?”她问。
“上海站的场地已经确定,在外滩源的一处历史建筑里,空间很有特色,与你作品中‘记忆与当下碰撞’的主题很契合。”
陈默顿了顿,“赞助方也对那个场地很满意。”
“赞助方是?”
“林氏集团旗下的文化投资公司,‘林韵文化’。”
陈默推了推眼镜,“他们近年来在文化艺术领域的投资力度很大,这次巡展是他们年度重点支持的项目之一。”
林氏。
苏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当这个名字以如此直接的方式再次闯入她的生活时,心脏还是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
“林氏……为什么会选择支持这个展览?”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据说是他们新任的负责人很看好亚洲当代艺术市场,尤其关注有海外背景、作品具有国际视野的年轻艺术家。”
陈默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继续道,“而且,他们对场地和宣传的投入都很慷慨。明天下午,林韵文化的负责人会亲自过来看场地,并和参展艺术家见面。苏小姐务必到场。”
“明天?”苏瑶一怔。
“对,这是早就安排好的。其他几位艺术家也会来。”
陈默笑了笑,“放轻松,只是例行见面。林氏虽然是大金主,但那位年轻负责人据说很专业,不会过多干涉艺术创作。”
年轻负责人。
苏瑶几乎可以肯定是谁了。
走出艺术中心,上海初夏的风带着黄浦江特有的湿润气息拂面而来。
苏瑶站在江边,看着对岸陆家嘴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其中一栋格外显眼的双子塔,顶端有醒目的“林氏集团”标识。
五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以平静面对任何与他相关的消息。
可当重逢近在眼前,她才发现,那些刻意深埋的情绪,原来从未真正消失,只是被时间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尘埃,风一吹,便纷纷扬扬。
手机响起,是许薇。
“瑶瑶!你终于接电话了!晚上必须出来!老地方,我请你吃火锅,给你接风洗尘!”
听着好友依旧活力满满的声音,苏瑶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好。”
所谓“老地方”,是高中时她们常去的一家小巷子里的重庆火锅店。
店面重新装修过,但老板娘居然还认得她们。
“哎呦,两个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越来越漂亮!”
热气腾腾的麻辣锅底沸腾着,红色油泡翻滚。
许薇夹起一大片毛肚涮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苏瑶。
“快说,这五年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出国?为什么断了联系?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许薇的问题连珠炮似的砸过来。
苏瑶沉默地涮着一片牛肉。
有些真相,她无法告诉许薇,就像当年无法告诉她林母的威胁和那份屈辱的协议。
“我爸病了,很严重的病,需要去国外治疗。”
她选择说出一部分事实,“当时太突然,太慌乱,很多事情顾不上……”
“那林知珩呢?”
许薇直截了当地问,“你走后没多久,他就出国了。你们是不是……”
“我们分手了。”
苏瑶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在我出国前就分了。是我提的。”
许薇愣住,筷子上的毛肚掉回了碗里:“为什么?你那么喜欢他……”
“不合适。”
苏瑶垂下眼帘,看着碗里红油荡漾,“我们的世界相差太远。薇薇,有些事,不是喜欢就够了的。”
许薇看着她平静却疏离的表情,把更多疑问咽了回去。
她隐约感觉到,好友这五年经历了太多她不知道的事情,那个曾经明媚勇敢的苏瑶,如今眼里沉淀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深邃和疲惫。
“好吧,不提他了。”
许薇叹口气,转而兴奋起来,“那你这次回来,是准备长住吗?听说你要办画展了?可以啊瑶瑶!成大艺术家了!”
苏瑶笑了笑,简单说了画展的事,略过了林氏赞助的细节。
“对了,”许薇忽然想起什么,“沈哲你还记得吗?他也回国了,现在在一家投行,混得风生水起。前几天还问起你呢。”
沈哲。
那个曾在高中时期给予她温暖阳光的转学生。
苏瑶点点头:“记得。他还好吗?”
“好得很,黄金单身汉。”
许薇眨眨眼,“要不要改天约出来聚聚?”
“再说吧。”苏瑶不置可否。她现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
当晚,苏瑶回到公寓,父母已经睡下。
她独自坐在小小的阳台上,看着城市璀璨的灯火,毫无睡意。
明天,就要再次见到林知珩了。
他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早已把她当作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去?还是说,他依然对当年那条分手短信耿耿于怀?她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装作若无其事?坦然道歉?还是继续维持冰冷的疏离?
无数问题在脑海中盘旋,却没有一个答案。
她想起自己行李箱里那幅《光迹》。
那是她青春爱恋的起点与终点的见证。
也许,这次画展,也是她与过去彻底告别的一个仪式。
第二天下午,苏瑶提前半小时来到了外滩源的展览场地。
这是一栋建于上世纪二十年的欧式建筑,内部保留了原有的拱顶、彩色玻璃窗和雕花楼梯,空间层次丰富,光影效果极佳。
工人们正在忙碌地布置基础展陈。
其他几位参展艺术家也陆续到了,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彼此介绍,气氛融洽。
苏瑶安静地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黄浦江上往来的船只。
两点整,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陈策展人快步迎了上去。
“林总,欢迎欢迎。”
苏瑶转过身。
林知珩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铁灰色的定制西装,剪裁完美贴合他挺拔的身形,衬衫领口一丝不苟,没有系领带,显得比杂志照片上少了几分刻板,多了几分冷峻的随意。
他的面容比五年前更加轮廓分明,眉眼间的少年气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与锐利。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室内,在掠过苏瑶时,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仿佛她只是这房间里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苏瑶的心脏骤然收紧,随即又缓缓沉下去。果然,他早已不在意了。也好。
“陈策展人,辛苦。”
林知珩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磁性,“场地不错。介绍一下各位艺术家吧。”
陈默连忙引荐。
轮到苏瑶时,林知珩伸出手,语气平淡:“苏小姐,欢迎回国。你的作品我看过一些,很有特点。”
他的手掌干燥温热,握住她微凉的手指,一触即分,礼貌而疏离。
“谢谢林总支持。”苏瑶听见自己用同样平静客气的声线回答。
整个场地勘察过程,林知珩表现得专业而高效。
他仔细查看了每个展厅的布局、灯光、动线,提出了几个很具体的修改建议,都切中要害。
他与艺术家们交谈时,话不多,但总能问到关键。
没有人能从他滴水不漏的言行中,看出他与苏瑶有任何特殊过往。
苏瑶跟随着人群,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他身上。
他比五年前更高了些,肩膀更宽,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内敛而强大的气场。
那个曾在她面前流露过一丝脆弱和疲惫的少年,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美的、冰冷的商业机器。
参观结束时,林知珩对陈默说:“具体的方案调整,我的助理会跟进。资金方面不用担心,我希望这个展览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一定,一定。”陈默连连点头。
林知珩微微颔首,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侧过身,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再次投向苏瑶的方向。
“苏小姐,”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关于你主展品的摆放位置,我有个想法。方便单独聊几句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瑶身上。
陈默连忙道:“苏瑶,那你就和林总详细聊聊。我们先去隔壁会议室。”
人群散去,只剩下他们两人站在挑高的大厅中央。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投下斑斓的光影,在他们之间静静流淌。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知珩向她走近两步,距离近到苏瑶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水味,混合着一丝淡淡的烟草气息——他以前不抽烟的。
“好久不见,苏瑶。”他开口,语气不再是刚才的公事公办,而是染上了一层复杂的、难以辨别的情绪。
他的目光终于不再是完全的漠然,而是像深潭般,表面平静,内里却涌动着难以窥测的暗流。
苏瑶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好久不见,林知珩。”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最终只化作这最简单的四个字。
而风暴,似乎就在这平静的问候之下,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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