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苏瑶辗转反侧。
文件袋被她藏在衣柜最深处,却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烫着她的意识。
父亲被压抑的咳嗽声从隔壁房间隐约传来,每一声都像鞭子抽打在她心上。
清晨,她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画展的筹备不能停,那是她事业的根基,也是她目前唯一能牢牢抓在手里的东西。
她照常去艺术中心开会,和陈策展人讨论最后的宣传方案。
会议室的白板上贴满了进度表和设计图,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林韵文化的资金已经到位,宣传物料开始大规模印制,媒体邀请函陆续发出。
“苏瑶,林氏那边的推广资源真是给力,”陈默指着媒体名单,语气兴奋,“几家一线艺术媒体和财经媒体都给了专题版面,线上预热的效果也很好。这次展览的关注度远超我们预期。”
苏瑶看着名单上那些赫赫有名的媒体,心情复杂。
这些资源,这些光环,或多或少,都建立在林氏的支持上,而林氏的财富背后,可能浸染着她父亲和无数工人的血泪。
她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华丽而虚幻的舞台上,脚下却是深不见底的泥沼。
“苏瑶?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陈默关切地问。
“没事,昨晚没睡好。”
苏瑶揉了揉眉心,“陈老师,关于展览开幕的嘉宾名单,最终确认了吗?”
“基本上定了。除了艺术圈和媒体,林氏那边也会有一些高层和商业伙伴过来。”
陈默翻看着平板,“林知珩先生确认会亲自出席开幕酒会。”
苏瑶的心跳漏了一拍。
开幕酒会……他要来。
在那个众目睽睽的场合。
会议结束后,她接到了许薇的电话。
“瑶瑶!大新闻!”
许薇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激动,“我听说……林知珩和他妈,就是林夫人,最近在公司里闹得挺不愉快的!好像是为了什么投资方向还是人事安排,具体不清楚,但据说在董事会上都有争执!”
苏瑶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你从哪里听说的?”
“我男朋友不是在一家跟林氏有业务往来的律所嘛,他们圈子里有点风声。”
许薇顿了顿,“瑶瑶,这会不会……跟你有关?”
“别瞎猜。”
苏瑶打断她,“可能是正常的商业分歧。”
“但愿吧。”
许薇叹了口气,“反正你要小心点。他们家那种豪门,水太深了。”
挂断电话,苏瑶陷入沉思。
林知珩和他母亲的冲突,是因为他调查了工厂旧事?还是因为别的?他将证据给她,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已经准备好在某些方面,与家族势力正面碰撞?
下午,她去了市图书馆,在旧报刊阅览室和电子档案库里,试图寻找更多关于当年那家化工厂的信息。
公开报道很少,只有几条简短的社会新闻提及该厂“因设备升级改造暂停部分生产线”,以及“妥善安置分流员工”。
官方的说法永远光鲜体面。
她又尝试搜索林陆雪芬的名字。
公开资料显示,她是林氏集团创始人林茂山的独女,丈夫早逝,独自抚养林知珩长大,并逐步接手集团管理,是商界有名的铁娘子。
报道多聚焦于她的商业成就和强势作风,偶尔提及她对独子的严格培养和极高期望。
一个为了家族利益可以冷酷掩盖事故、牺牲普通人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个为儿子精心铺路的母亲。
这种矛盾让苏瑶感到一阵恶心。
离开图书馆时,天色阴沉,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苏瑶没有带伞,站在屋檐下犹豫是冲去地铁站还是叫车。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她面前停下。
后车窗降下,露出林知珩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上车。”他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平淡而不容拒绝。
苏瑶看了看越下越密的雨,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温暖干燥,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雪松香气。
司机默默升起了隔板,后排形成了一个私密的空间。
“去哪?”林知珩问,目光看着前方被雨刮器规律扫过的街道。
“回家。”苏瑶报出地址。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空气沉默得有些凝滞。只有雨点敲打车窗的细碎声响。
“文件看了?”林知珩终于开口。
“看了。”苏瑶的声音很轻。
“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
苏瑶坦白道,目光落在自己交握的手上,“报警,起诉……听起来很痛快。但然后呢?漫长的诉讼,媒体的轰炸,可能的安全威胁……我父母刚刚安稳下来,我自己的事业才起步。我……”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无力感,“我赌不起。”
林知珩沉默了片刻。
“理解。”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所以,你选择沉默?”
“不是沉默!”
苏瑶猛地抬头看向他,眼中泛起血丝和泪光,“我只是……需要时间,需要想清楚!那是你母亲,林知珩!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你会怎么样?你们林家会怎么样?你会站在哪一边?”
这是她一直不敢问,却始终盘旋在心头的恐惧。
如果他因为她的揭露而彻底与家族决裂,甚至受到伤害……她能承受这个后果吗?五年前,她因为怕连累他而选择离开;五年后,难道要因为恨他母亲,而亲手将他推入更危险的境地?
林知珩转过头,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内,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
他的目光复杂得让她心悸,有沉重,有痛楚,有一闪而过的温柔,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苏瑶,”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而有力,“从我决定把证据交给你的那一刻起,我的立场就已经明确了。林氏需要改变,那些错误的、肮脏的过去,必须被清算。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谁站在对面。”
他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不需要考虑我的处境。你只需要考虑,什么对你,对你的家人,是正义的,是正确的。”
他的话像重锤敲在苏瑶心上。
他这是在告诉她,他已经做好了与母亲、与家族部分势力对抗的准备,甚至不惜代价。
而她,不应该因为顾忌他而退缩。
可是,怎么可能不顾忌?
“为什么……”
她喃喃道,泪水终于滑落,“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那是你的家族,你母亲……”
“正因为是我的家族,我母亲,”林知珩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深刻的疲惫和厌恶,“我才更不能容忍这种罪孽被掩盖,被当作理所当然。权力和财富不是践踏他人的理由。苏瑶,我做这些,不仅仅是为了你,或者你父亲。”
他看向窗外迷蒙的雨景,侧脸线条紧绷:“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还能在镜子里,看得起我自己。”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苏瑶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车子缓缓停在了她公寓楼下。
“给你。”林知珩从旁边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
苏瑶擦去眼泪,疑惑地接过。
信封里是一张名片和一个U盘。
“名片上是周律师的联系方式,他是这方面的专家,绝对可靠,费用我已经处理了。U盘里是报告和相关证据的电子版,以及一份初步的法律风险评估和行动建议。”
林知珩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是否使用,何时使用,完全由你决定。律师只会听从你的指令,不会向我汇报任何关于你决策的信息。”
他考虑得如此周全,几乎为她扫清了一切外部障碍,将选择的权杖,真正放到了她手中。
“画展的事,一切照旧。”
林知珩最后说,“这是两码事。林韵文化支持的是艺术,不是赎罪。”
苏瑶握着那个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信封,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下车吧。”
林知珩移开视线,“雨小了。”
苏瑶推开车门,冷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她站在路边,看着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雨幕,消失在街道尽头。
回到公寓,父母正在厨房准备晚饭,温馨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包裹着她。
父亲的气色比刚回国时好了很多,正笑着和母亲说着什么。
看着这一幕,苏瑶的心被撕扯成两半。
一半是渴望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平静温馨,另一半是熊熊燃烧的、要求正义的火焰。
她走进房间,反锁上门,打开了电脑,将U盘插入。
屏幕亮起,冰冷的文件夹里,除了报告和证据,果然还有一份详尽的pdF文档,分析了各种行动路径的可能后果、时间成本、经济成本和风险等级,并附有专业的建议。
他甚至为她准备了“什么都不做”这一选项的评估,指出虽然暂时安全,但真相可能因其他变数暴露,且心理负担可能长期存在。
他给了她全部的信息,全部的可能,然后将选择权,彻底交给了她。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阴云散开一丝缝隙,一缕残阳挣扎着透出,将天际染成暗金与绛紫交织的奇异颜色,仿佛淤血与新生共存。
苏瑶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屏幕的光映亮她苍白的脸和决绝的眼。
暴风雨前的宁静,或许即将结束。而她,必须做出选择。
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爱情。
而是为了,生而为人,那不容践踏的尊严,和必须直视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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