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塔基广场的过程比预想中顺利。程野指引的路线巧妙地避开了几处能量紊乱区和游荡的低阶诡异，我们很快深入了一片由老旧居民楼和社区商铺构成的区域。这里的建筑破损严重，但格局复杂，便于隐藏行踪。
最终，我们在一栋相对完好的居民楼中层，找到了一个门窗尚存的单元，作为临时落脚点。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压抑在队伍内部的某些情绪，才开始细微地浮现。
孙启明靠坐在墙边，秦薇正在为他重新处理崩裂的伤口，消毒药水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赵毅和其他几名队员分散在客厅各处，检查着装备，沉默地咀嚼着压缩食物。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会若有若无地扫过靠坐在里间卧室床边的程野，以及守在他身边的我。
那目光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程野力挽狂澜的感激，但更深处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混合着敬畏、恐惧和一丝不安的复杂情绪。
程野刚才在广场上展现的力量，太过匪夷所思。那已经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范畴，那是属于“诡异”，属于“规则”层面的力量。尽管他救了我们，尽管他现在看起来虚弱而安静，但“源初之影”、“钥匙”、“存在抹除”、“攻击反射”这些词汇，像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
他到底是什么？我们真的能信任这样一个……非人的存在吗？
这种疑虑，在生死危机暂时解除后，不可避免地浮了上来。
程野闭着眼睛，似乎在假寐，呼吸平稳而轻微。但我握着他的手，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冰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感知到了，那些无声的审视和隔阂。
我心头一阵刺痛，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程野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没有去看客厅里的其他人，目光直接落在正在为孙启明包扎的秦薇身上。
“他的伤，”程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清晰了一些，“左肺叶有陈旧性穿透伤，右侧第三、四肋骨骨裂，内脏有震荡出血。现有的药物只能缓解，无法根除。灰域的环境会加剧他的伤势。”
他的话清晰地传遍整个房间。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孙启明和秦薇。程野甚至没有近距离检查，仅仅凭借感知，就将孙启明的伤势说得一清二楚！
秦薇推了推眼镜，掩饰住眼中的惊讶，点了点头：“是的，队长伤势不轻，缺乏有效的医疗手段。”
程野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手，他的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融合了银白与幽暗色泽的能量流光，那光芒给人一种既温暖又冰冷，既有序又混乱的矛盾感。
“我可以暂时稳定他的伤势，驱散部分侵入的异种能量。”他看向孙启明，语气平静，“但会消耗我的力量，并且，过程可能有些……不适。是否接受，由你决定。”
他没有强行施恩，而是给出了选择。
客厅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孙启明身上。
孙启明看着程野，眼神复杂地变幻了几下，有审视，有权衡，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牵扯到伤口让他眉头皱起，但他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有劳。”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选择了信任。这份信任，不仅仅是对程野能力的认可，更是对当前局势的清醒认识——一个重伤的领导者，对团队是致命的拖累。
程野不再多言，指尖那缕奇异的能量流光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飘向孙启明，没入他胸口的伤处。
孙启明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瞬间失去血色，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闷哼，显然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但他硬是没有叫出声，额头上青筋暴起，汗如雨下。
几秒钟后，那痛苦的表情逐渐舒缓，他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腥气的浊气，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眉宇间的痛苦之色却减轻了大半，呼吸也变得顺畅了许多。
“感觉……好多了。”孙启明有些难以置信地活动了一下肩膀，看向程野的眼神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真诚的感激，“谢谢。”
程野微微颔首，收回了手，指尖的光芒黯淡下去，他的脸色似乎也更白了一分，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这简单而有效的一次治疗，像一股暖流，悄然融化着团队内部那层看不见的冰壳。
赵毅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程……程哥，之前……对不住了。”他指的是之前对程野的恐惧和质疑。
其他队员也纷纷投来歉然和感激的目光。
程野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但这声“嗯”，却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我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他指尖那份僵硬慢慢软化了下来。
秦薇走到程野面前，将一份能量棒和水递给他：“你需要补充体力。”
程野睁开眼，看了她一眼，接过，低声道：“谢谢。”
他小口地吃着能量棒，动作优雅却难掩虚弱。我帮他把水拧开，递到他嘴边。
他看了我一眼，就着我的手喝了几口，然后重新靠回去，继续闭目恢复。
这一切，都被其他人看在眼里。他们看到了程野的强大，也看到了他的虚弱和需要；看到了他的非人之处，也看到了他与林远之间那不容置疑的、人性化的深刻羁绊。
裂痕依然存在，不可能完全消失。但至少，信任的基石，在这一刻被重新加固。
“下一个目标是‘医院’？”孙启明看向程野，语气恢复了作为队长的沉稳。
程野依旧闭着眼，但清晰地回答：“嗯。市中心医院旧址。第三块碎片在那里，而且……那里很‘吵’。”
“吵？”秦薇疑惑。
“很多……‘声音’。”程野微微蹙眉，似乎那感应让他有些不舒服，“痛苦的，绝望的，执念的……声音。那块碎片，被大量的负面精神能量包裹着。”
医院，尤其是经历过灰域灾难的医院，无疑是负面情绪和执念的聚集地。那里的危险，恐怕更多是来自精神层面。
“我们需要制定详细的计划。”孙启明看向秦薇，“搜集所有关于市中心医院旧址的资料，尤其是精神防护方面的。”
“明白。”
夜幕渐渐降临，灰域的天空看不到星辰，只有永恒的、令人压抑的灰暗。居民楼外，偶尔传来远处诡异的嘶鸣和风穿过废墟的空洞回响。
但在这一方小小的临时避难所里，气氛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安定。
程野醒了，团队重新凝聚，目标明确。
前路依旧凶险，但这一次，我们不再是无根的浮萍。
我坐在床边，看着程野安静的睡颜（他再次陷入浅眠以恢复精力），轻轻握着他的手。
黑夜漫长，但黎明似乎也不再那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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