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域内的时光，因为琥珀的沉眠和灵气的衰减，仿佛凝固在了琥珀色的迟滞里。霞光流转得愈发缓慢黯淡，灵泉的水声也轻得几乎听不见，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挥之不去的压抑。
林晓晓在姜栩的照料下，身体缓慢恢复，但灵魂的创伤和精神的透支远非一时半刻能痊愈。更让她煎熬的，是内心那不断滋长的恐惧与猜疑。
墨辰自那日下达“感知封印”的指令后，便极少主动与她交流。大部分时间，他都盘踞在白玉石上，阖眸静修，偶尔会睁开灿金色的龙眸，目光深沉地扫过神域，也扫过她，却不再带有之前那种明确的命令或审视，更像是在……观察与等待。
林晓晓看不懂他。那日感知到的封印能量通路，如同毒蛇般盘踞在她心头，让她每一次与墨辰的目光接触，都感到一阵心悸。她不敢再轻易深入感知封印，更不敢询问。她像一个惊弓之鸟，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心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姜栩显然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但他似乎秉承着“非礼勿听，非礼勿问”的原则，只专注于自己的修炼和警戒，偶尔会和林晓晓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试图缓解她的紧张，但效果甚微。
日子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捱到了夜晚——或者说，是林晓晓感觉中的夜晚。神域无日月，她只是根据疲惫感和习惯来判断。
姜栩已经靠着墙壁沉沉睡去，轻微的鼾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林晓晓却毫无睡意，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睁着眼睛，望着不远处灵泉边那块灰白的石头，心中翻腾着愧疚、迷茫，还有对未来的深深恐惧。
手腕上传来熟悉的微凉触感。墨辰不知何时，悄然游弋到了她的身边，缠绕而上，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但这一次，林晓晓却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僵硬和抗拒，身体下意识地想要缩回。
墨辰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抵触，缠绕的力道并未加重，只是静静地盘踞在那里，灿金色的龙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颗幽深的宝石。
“还在想那封印之事？”他的意念直接传入林晓晓脑海，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却仿佛能穿透她层层的心防。
林晓晓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否认：“没……没有。”
墨辰没有戳破她拙劣的谎言，只是沉默了片刻。神域内只剩下灵泉几不可闻的流水声。
“你可知，”他的意念再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悠远意味，“龙族与言灵一族，在极为古老的年代，曾有盟约。”
盟约？林晓晓一愣，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吸引，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恐惧。
“言灵者，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乃是沟通天地法则的宠儿，亦是……最易被法则反噬的祭品。”墨辰的声音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而龙族，掌御万灵，统御风水，其力可撼动规则，其气可庇护一方。”
“远古之时，常有强大的言灵者，与龙族缔结契约。龙族以其煌煌龙威与磅礴力量，为言灵者抵御法则反噬与外邪侵扰，稳固其心神根基。而言灵者，则以其沟通天地、引动规则之能，助龙族修行、破境，甚至……完成某些龙族自身难以达成的宏愿。”
林晓晓听得屏住了呼吸。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关于言灵血脉如此具体、且与龙族相关的信息。
“这契约，互惠互利，却也凶险异常。”墨辰的话锋一转，语气微沉，“因言灵之力太过霸道，引动的法则涟漪极易失控。而龙气虽能庇护，却也需时刻小心平衡，稍有不慎，便是契约双方皆遭反噬，魂飞魄散的下场。更遑论……觊觎言灵之力与龙族精元的邪魔外道，从古至今，从未断绝。”
他顿了顿，灿金色的龙眸转向林晓晓，目光似乎能穿透她慌乱的眼眸，直视她内心的恐惧。
“你体内封印中的龙元通路，并非为了‘抽取’或‘炼化’。”他的意念清晰而肯定，“那是本君依照古老契约中的‘庇护’与‘稳固’法门所设。旨在以龙气为引，疏导你可能因血脉失控而引动的混乱规则之力，并将其导向无害之处消散，同时稳固你的神魂，隔绝外界可能通过你血脉进行的窥探与侵蚀。”
“简而言之，”他总结道，语气带着一丝惯有的倨傲，“那是为了防止你把自己炸了，或者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顺带牵连本君。”
不是为了抽取？是为了……保护和疏导？
林晓晓呆呆地看着缠绕在自己腕间的小白蛇，大脑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那冰冷恐怖的“炉鼎”猜想，与这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虽然依旧霸道）的“古老契约庇护法门”，在她脑海中激烈碰撞。
“可……可是……”她结结巴巴地用意念回应，声音带着迟疑和后怕，“你之前……说我是什么‘炉火需要调整’……还有那些训练……”
“哼。”墨辰轻哼一声，意念中透出毫不掩饰的嫌弃，“以你如今对自身血脉的掌控程度，与稚儿舞大刀无异。不加以‘调整’和‘训练’，让你熟悉力量，学习控制，难道坐等你下次失控，将你我连同这片地界一同送上西天？至于‘炉火’……”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带着一丝理所当然：“锻造利剑，自然需要掌控火候。本君不过是根据契约义务，确保你这柄‘剑’不会在出鞘前就自行崩断，或者伤及持剑之人。”
他的解释，将一切都归因于那古老的“契约义务”和对失控风险的预防。听起来似乎无懈可击，甚至……有些道理？
林晓晓心中的恐惧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开始缓缓消融，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
所以，他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个古老的契约？只是因为不想被她连累？那些苛刻的训练，那些物化的言语，都只是他履行“义务”的方式，不带任何私人情感？
这个认知，不知为何，让她心里有点堵得慌，比单纯的恐惧更让她难受。
“那……琥珀说的……‘某些存在’和‘不该开启之门’……”她将话题转向另一个让她不安的点。
提到这个，墨辰的龙眸微微眯起，灿金色的光芒似乎凝重了几分。
“它窥见的那些地脉记忆碎片，或许并非虚言。”他沉声道，“言灵之力，因其直指规则的本质，在某些特定条件下，确实可能成为引动古老封印、吸引沉眠存在的‘钥匙’或‘坐标’。这也是为何，在你血脉失控、坐标清晰显露时，本君必须立刻加以掩盖和隔绝的原因。”
他看向地上那块灰白的石头，意念中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尊重？
“它的牺牲，比本君预想的更有价值。不仅解决了眼前的危机，更提醒了我们潜在的巨大威胁。”
墨辰重新将目光投向林晓晓，那双龙眸在昏暗中熠熠生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因此，你学习掌控自身力量，不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不给那些潜在的‘存在’，任何可乘之机。这无关契约，而是生存。”
生存。
这个词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林晓晓的心上。所有的委屈、茫然、小情绪，在这赤裸裸的现实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看着墨辰，看着那块为守护“生存”而沉寂的琥珀，又感受着自己体内那被封印的、既是力量也是灾祸的血脉……
良久，她才缓缓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她的意念不再颤抖，虽然依旧虚弱，却带上了一种认命的坚定，“我会学的。为了……活下去。”
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不拖累别人，也不成为灾祸的源头。
墨辰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不再多言，只是缠绕的力道稍微放松了一些，闭上了眼睛。
深夜的神域，重归寂静。
但这一次，林晓晓的心境，已然不同。恐惧的坚冰在融化，虽然前方依旧是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至少，她似乎……稍微看懂了一点身边这条傲娇龙的行为逻辑？
尽管，这种“看懂”，并未带来多少温暖，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身处一个怎样冰冷而残酷的规则世界之中。
她看了一眼腕间沉静的小白蛇，又看了一眼地上灰白的琥珀，最后望向神域外那无尽的黑暗，心中默默重复着那两个字：
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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