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熟悉的北方机场，干燥清冷的空气吸入肺中，陆子谦才真正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香港澳门的霓虹与刀光，如同一场短暂而惊悚的梦。但手中那份文件的重量，和那张匿名纸条的寒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梦魇远未结束。
没有欢迎仪式，没有惊动任何人，陆子谦一行人悄然回到了清纺集团。厂区依旧机器轰鸣，秩序井然，仿佛他从未离开。但一种微妙的变化已然发生——来自省里、市里的关怀电话多了起来，之前那些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也变得和煦了许多。钱卫国倒台的影响，正在持续发酵，为他扫清了不少障碍。
他第一时间召见了顺子，详细询问了他离开期间厂里的情况，尤其是安保和人员动向。顺子拍着胸脯保证一切正常，但陆子谦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那张纸条上的警告：“小心身边的人”。
会是谁？张弛？一路生死与共，他不敢相信。顺子？忠心耿耿，似乎没有动机。伊万诺夫或胡工？技术核心，但与外界牵连不深……他按捺下猜疑，知道此刻内部绝不能乱。
他将从澳门带回的核心证据副本，通过绝密渠道，正式递交给了那位姓钟的负责人。他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只是客观陈述了获取资料的经过以及“三合兴”和那个神秘“商会”对国内新兴技术企业的觊觎与打压。
做完这件事，他仿佛卸下了一半的重担，将另一半交给了时间和国家力量。
接下来，他将全部精力投入了集团的内部整顿和战略扩张。有了二代机成熟的技术和胡工加盟带来的研发潜力，清纺集团的产品竞争力大增。张弛带领的销售团队势如破竹，不仅迅速收复了失地，更是将产品打入了过去难以企及的南方高端市场和部分外贸渠道。
陆子谦适时地提出了“技术立企、多元发展”的战略，在巩固纺织主业的同时，开始谨慎地向相关的机电一体化、新材料领域试探性延伸。他知道，单一的产业抗风险能力太弱，必须构建更庞大的商业版图，才能在未来可能到来的更大风浪中站稳脚跟。
日子在忙碌中飞逝，表面上一派欣欣向荣。但陆子谦始终没有放松警惕，他加强了内部审计和监察，对几个关键岗位进行了不引人注目的调整。同时，他通过马老三和其他一些隐秘渠道，继续关注着南洋“三合兴”和那个“商会”的动向。
然而，对方仿佛突然销声匿迹了。没有了商业打压，没有了黑道骚扰，甚至连之前若隐若现的舆论攻击都彻底停止。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陆子谦感到不安。他知道，“龙叔”绝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这种沉默，往往意味着更深的谋划。
一个月后，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来者是省纪委的钟处长，他此行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一名随员，便装来到了陆子谦的办公室。
“子谦同志，你提供的材料非常重要。”钟处长开门见山，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赞赏，“经过初步核实和多渠道印证，基本可以确定其真实性。涉及的问题非常严重，已经超出了普通经济案件的范畴。”
陆子谦心中一震，知道那把“借”出去的刀，已经开始显现锋芒。
“我们的工作还在深入，目前不便透露太多。”钟处长语气凝重，“但可以告诉你的是，你和你企业的安全，将会被纳入更高层面的考量。同时，也希望你继续保持警惕，对方很可能会有新的动作。”
“我明白，谢谢钟处长。”陆子谦郑重表态。
钟处长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对了，子谦同志，你上次去香港澳门，除了接触沈威廉和那个‘阿鬼’，有没有遇到过其他特别的人？或者，察觉到什么异常情况？”
陆子谦心中一动，想起了那张匿名纸条，但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说出来。他只是摇了摇头：“行程很紧，接触的人有限，没有发现其他特别情况。”
钟处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追问，又交代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便起身告辞。
送走钟处长，陆子谦独自在办公室里踱步。钟处长最后的那个问题，绝非无的放矢。他是在暗示什么？还是在试探自己？
“身边的人……”纸条上的字迹再次浮现在脑海。
他走到档案柜前，取出了员工花名册，目光在一个个名字上缓缓扫过。张弛、顺子、伊万诺夫、胡工、各位中层干部……这些与他一同创业、历经风雨的面孔，哪一个可能隐藏着问题？
是张弛吗？他负责市场，接触外界最多。是顺子吗？他掌管安保，知晓一切动向。还是……某个他从未怀疑过的、看似不起眼的人？
他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如果问题真的出在内部，出在他最信任的人当中，那将比面对外部的明枪暗箭更加可怕。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宣传科的干事，送来了一份刚收到的、需要他签字的普通宣传稿。
陆子谦接过文件，目光无意中扫过干事胸前挂着的、集团统一配发的工作证。证件照上，年轻人笑容腼腆。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他拿起笔，准备签字，笔尖却悬在了半空。
他抬起头，看着那名等待的干事，脸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仿佛随口问道：“小王，上次集团组织去北山秋游，我看你照片拍得不错，用的是新买的相机吗？”
干事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厂长会问这个，随即答道：“啊？厂长，我……我上次没去秋游啊，我那天请假回老家了。”
陆子谦笔尖一顿，随即流畅地签下名字，将文件递还回去，笑容不变：“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没事了，你去忙吧。”
干事拿着文件，有些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陆子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清楚地记得，秋游合影里，有这个小王！而且就站在他不远的位置！
要么是这个小王在撒谎，要么……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背后渗出了冷汗。
身边的人，看不见的网，以及……可能不可靠的记忆。
这场仗，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和凶险。而他已经分不清，敌人在远方，还是就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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