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海的端阳节总裹着湿热的水汽，珠江两岸的榕树浓绿如墨，系在枝头的艾草与菖蒲散发着辛辣的香气。陈晓明站在猎德码头的石阶上，看着水面上穿梭的龙舟，鼓点声“咚咚”地敲在人心上，混着号子声与浪花声，酿出满满的节庆气息。可码头尽头那艘停泊了三十年的“老龙”，却透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寂——船身斑驳，龙头蒙着灰布，像一头沉睡的巨兽，任凭岸边热闹，始终纹丝不动。
“陈先生，您可算来了。”负责龙舟队的周队长抹着脸上的汗，手里攥着根褪色的鼓槌，“这‘老龙’邪门得很，昨天想把它拖去翻新，刚碰到船身，天就变脸，刮起了怪风，把几个小伙子都吹进了水里，幸好被路过的渔船救了。”
陈晓明走到“老龙”旁边。这艘龙舟比其他船只整整长了三米，船身是上好的坤甸木，虽然积了灰，木质的纹理里却透着温润的光泽，龙头上的鹿角磨损严重，眼珠是用罕见的黑曜石镶嵌的，在阴翳里闪着暗光。他伸手抚过船身，指尖的平衡之力立刻传来一阵熟悉的波动——是与望归渡、永丰银号同源的执念，却带着更磅礴的力量，像珠江的潮水般，时而平静，时而汹涌。
“这老龙……有什么来历？”陈晓明问道。猎德村的龙舟历史悠久，这艘“老龙”更是村里的骄傲，据说民国时期曾连夺十届龙舟赛冠军，后来不知为何被封存，一停就是三十年。
周队长引着他走到码头的祠堂，墙上挂着泛黄的照片，其中一张是“老龙”夺冠时的场景，船头站着个精瘦的汉子，举着奖杯，笑容里满是傲气。“这是我爷爷周老龙，”周队长指着汉子，“当年就是他掌舵，老龙才能那么威风。三十年前那场比赛前，爷爷突然说老龙‘累了’，不让再划，还把它封了起来，说什么时候‘河神点头’，什么时候才能再下水。没过半年，爷爷就走了，老龙也就一直停到现在。”
他从祠堂角落翻出一个木箱，里面装着一面铜锣，锣边刻着“风调雨顺”四个字，还有一本磨损的日志，上面记录着历年龙舟赛的情况，最后一页停留在三十年前，字迹潦草：“水有异，龙不安，若强为之，恐招大祸……以锣为信，待河清海晏，再响鼓点。”
陈晓明拿起铜锣，指尖的金光与锣面接触的瞬间，眼前闪过一串画面：浑浊的江水翻着黑浪，龙舟在水里剧烈摇晃，桨手们脸色惨白；周老龙跪在船头，对着江面磕头，额头渗出血迹；老龙的船身发出“咯吱”的声响，像是在痛苦地呻吟……
“不是河神不让划，是当年的江水有问题。”陈晓明沉声道，“三十年前，珠江上游有工厂偷排污水，导致江水污染，地脉能量紊乱。老龙是坤甸木做的，能感知水脉变化，污染让它‘不安’，爷爷发现了异常，怕强行比赛会出事，才把它封存，用铜锣镇压住紊乱的能量。”
周队长恍然大悟，又皱起眉头：“可现在江水早就干净了，去年还评上了‘最美河道’，为什么老龙还是不让碰？”
“因为它在等一个‘承诺’。”陈晓明指着日志上的“河清海晏”，“爷爷当年的心愿，是江水彻底变清，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老龙的执念，其实是爷爷的牵挂，它在等一个能证明‘河清海晏’的信号。”
正说着，码头突然刮起一阵风，“老龙”的船身轻轻晃动，蒙着龙头的灰布被风吹掉，黑曜石眼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是在“注视”着众人。几个年轻的桨手想上前，刚迈出脚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脚下的石阶湿滑，差点摔倒。
“它还在‘考验’我们。”陈晓明将铜锣挂在老龙的船头，“想让它重新下水，就得证明我们真的懂得珍惜江水，懂得尊重自然。”
他的提议得到了全村人的支持。当天下午，猎德村的男女老少都行动起来——老人带着孩子在江边捡垃圾，年轻人驾着小船清理水面的漂浮物，周队长则联系了环保部门，申请在江边设立“水质监测点”，定期公布数据，让村民们共同监督。
陈晓明和周队长一起，用坤甸木的木屑混合平衡之核粉末，调成特殊的“养护剂”，仔细涂抹在老龙的船身上。每涂一处，他都注入一丝平衡之力，化解着船身里积压的焦虑能量。老龙的木质渐渐恢复了温润的光泽，黑曜石眼珠也变得柔和起来，不再有之前的锐利。
三天后，环保部门的监测报告出来了：珠江猎德段的水质达到了近五十年来的最佳水平，水中的溶解氧含量高，连多年未见的白海豚都出现在了下游。当周队长在祠堂前宣读报告时，江面上突然起了一阵清风，吹得“老龙”的船帆轻轻鼓起，发出“哗啦”的声响，像是在欢呼。
“是时候了。”陈晓明拿起鼓槌，递给周队长，“让老龙听听新的鼓点吧。”
周队长深吸一口气，走上老龙的船头，敲响了沉寂三十年的龙舟鼓。“咚——咚——咚——”鼓点沉稳有力，与江水流淌的节奏完美契合。随着鼓点响起，村里的桨手们跳上老龙，动作整齐划一，船身缓缓驶入江中，没有一丝滞涩。
当老龙在江面划出第一道弧线时，岸边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周队长站在船头，看着船下清澈的江水，仿佛看到爷爷的身影在水面上对他微笑。“爷爷，您看，江水清了，老龙回来了！”他大喊着，声音里满是激动。
陈晓明站在码头上，看着老龙在江面上飞驰，船头的铜锣在阳光下闪着光，与龙舟鼓点相和，像是在与江神对话，诉说着迟到三十年的约定。他知道，周老龙的执念已经解开，老龙的回归，不仅是一艘龙舟的重生，更是人与自然重新立下的约定——守护这片江水，守护这份和谐，让龙舟的鼓点，永远与清流相伴。
比赛结束后，老龙获得了冠军。当周队长举起奖杯时，他特意舀了一碗珠江水，洒在老龙的船头上：“这奖杯，一半归老龙，一半归这条江。”
离开猎德码头时，暮色已经降临，江面上的龙舟灯次第亮起，像一串流动的星辰。陈晓明回头望了一眼，老龙静静地泊在岸边，船头的黑曜石眼珠映着灯光，温和而安宁。他知道，从此以后，每年的端阳节，老龙都会在江面上飞驰，带着祖辈的期盼，带着对自然的敬畏，将这份“河神之约”，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
回到陈记凉茶铺，张婆婆正等着他，手里端着一碗粽子：“尝尝我做的碱水粽，配着凉茶吃，解腻。”
陈晓明接过粽子，咬了一口，清甜的米香在舌尖散开。窗外的珠江上传来隐约的鼓点声，像是在为这个夜晚伴奏。远处的七星山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天枢峰顶的木棉树在晚风里轻轻摇曳，仿佛也在跟着鼓点，轻轻点头。
粤海的故事，就像这龙舟的航程，有急流，有浅滩，却总有一群人，愿意为了心中的约定，奋力划桨，逆流而上。而那些藏在鼓点里的执念，那些写在水上的承诺，终究会在时光里，化作最动人的浪花，滋养着这片土地，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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