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生物钟准时把常松唤醒。
颈椎和腰椎同时发出僵硬的抗议,提醒他这不是自己那张睡惯了的床。
客厅的旧沙发太软,陷得人浑身不得劲,一夜下来像是被人揍了一顿。
他揉着发酸的脖子坐起来,目光下意识投向紧闭的卧室门——那是英子的房间,现在娘俩都睡在里面。
心门上的锁,往往是从里面闩上的。外面的人越是焦灼地叩打,里面的人就越是向阴影深处缩紧一分。
而主卧里,传来大伯如闷雷般的鼾声,一声接一声,理直气壮,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常松蹑手蹑脚走到英子房门口,耳朵轻轻贴上门板。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呼吸声都听不见,也不知道红梅是没醒,还是醒了却不愿发出一点动静。
他抬起手,想敲门,手指悬在半空,终究还是颓然落下。
门板冰凉,隔开的是两个世界。他昨晚就被这扇门关在了外面,连同他那些笨拙的解释和道歉。
婚姻里有两种聋子:一种听不见对方的心跳,一种听不懂自己的心跳。
门的那边,是他想捧在手心里疼的女人,此刻却连一点声息都吝于给他。
有些门能推开,有些心却打不开。这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一个在等解释,一个在等理解。
他盯着灶台上噗噗冒汽的蒸笼,眼神发直。那白色的蒸汽,曾是他心目中“家”最温暖的象征,如今却像一道模糊的屏障,隔开了他和近在咫尺的温暖。手里的火柴盒捏得变了形,第三根火柴才“刺啦”一声划着,点燃了煤气灶。
绿豆粥在铝锅里咕嘟着小泡,米香混着豆腥气,氤氲在狭小燥热的厨房里。
常松的指节粗大,手背上还有前两天搭葡萄架蹭破的一点皮。
这双手,能稳稳开动大船,能利索地修好车子,能在蒲大柱那混蛋来闹事时攥成让对方胆寒的铁拳,此刻却有点抖,差点把盐当成了糖。
他心里慌,像揣了只没头苍蝇,嗡嗡地乱撞。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常松心里骂了一句,锅铲磕在锅沿上,发出刺耳的一声。‘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像个家了……”
他想起跑船时听岸上的人说过一句话:“半路夫妻,是贼遇见了兵,一个想着掏心,一个想着守营。”
他当时不懂,现在咂摸出点味儿来了,心里头更涩了。他那点想掏出去的心,如今被自己人拦在了半道上,进退都不是。
中年人的爱情,早已不再是花前月下的邀约,而是两个在生活泥潭里打滚的人,试图互相搭把手,却总怕拽疼了对方,又怕松开了手。
这个男人,四十一岁,第一次尝到女人的滋味,尝到夜里有人暖着被角、清早有孩子脆生生喊“常叔”的甜头。
那点甜,把他前半辈子跑船的风尘苦寒都压了下去,让他觉得这日子总算有了奔头。
年前,也是在这排房子,隔壁张姐家和红梅第一次见面,他使出了浑身解数,蒸出了一笼卖相不好但馅料十足的大肉包。
他记得红梅咬第一口时,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那点光,就够他揣在心里暖好久。
时过境迁,日子快得吓人。一起经历了蒲大柱出狱那场风波,他动了手,也豁出去了,把红梅和英子护在了身后。
搬进来那天,他看着红梅把她的碎花衬衫一件件挂进他那空荡荡的衣柜,看着英子把书包放在那张他特意新买的小书桌上,胸口涨得发疼,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沉甸甸的满足。
可他给了她什么?名分?证?什么都没有。就让她这么不清不楚地跟了自己。
昨天大伯大娘那些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在他心上,更扎在了红梅和英子身上。他当时怎么就那么怂?连句硬气话都憋不全!
里屋有了动静。门帘一挑,李红梅出来了。
她换上了厂里的工装,蓝色的,洗得有些发白,裹着她依然窈窕的身段。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她没看厨房,径直走到院子的水龙头下,弯腰,撩水洗脸。水声哗哗的。
常松的心跟着那水声一上一下。他搓着手,从厨房门口探出身子,嘴唇嗫嚅了几下:“红、红梅……粥、粥好了,包子也、也得了……你爱吃的肉、肉馅……”
李红梅直起身,用毛巾细细擦干脸和手,还是没看他。
常松更急了,结巴得更厉害:“吃、吃了再走吧……我、我开车送、送你……”
李红梅终于抬眼瞥了他一下,那眼神凉凉的,没什么温度。“不用。”声音也干巴巴的。
她转身进屋拿了包,走到院门口,伸手去拉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
“红梅!”常松喊了一声,跨出厨房门,手上还沾着面粉。
李红梅脚步停都没停,拉开门走出去,反手“哐当”一声把门摔上。那声响,震得常松心里一哆嗦,空落落的院子也跟着颤了颤。
李红梅憋着一肚子委屈和火气,快步走着,几乎要小跑起来。
仿佛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小院远一点,心里的憋闷就能少一分。
“红梅!红梅!等等我!”
身后传来张姐的声音。李红梅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但速度慢了下来。
张姐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手里还捏着半个没吃完的油饼。“哎哟,可追上你了。咋啦?脸拉得比驴还长?跟常松拌嘴了?”
李红梅抿着嘴,不吭声,只是盯着脚下被晒得发软的路面。
两人沉默地走到公交站牌下。清晨等车的人不少,多是赶着去上班的工人。
公交车还没来,空气黏糊糊的热。
张姐几口把油饼塞嘴里,搓了搓手,偷瞄李红梅紧绷的侧脸,叹了口气。
哎!红梅啊,”张姐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明显的歉意,“这事儿……都怪张姐我。我这破嘴,当初光看常松人老实,能干,是个过日子的人,谁知道他家里头是这么个情况?我要是早知道……”
“张姐,不怪你。”李红梅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股子倔强的凉意,“路是我自己选的,人是我自己看的。我只当……只当是又看走眼了一次。” 这话像是对张姐说,又像是捅向自己心口的一把刀。
张姐一听更急了:“哎哟喂!可不敢这么说!常松那心,可是实打实的金子!就是……就是裹了层臭泥巴!你得给他点工夫把那泥巴扒拉开啊!他们老常家那点心思,我门儿清!不就是怕绝户吗?这都什么年月了,还当自己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呢? 你且等着,常松要是掰不正这理,我第一个不答应!”
红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车来了,她跟着人群默默上了车。
院里,常松还失魂落魄地对着那扇摔上的门。屋里,炸雷已经响起来了。
常守财“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稀饭碗都震得跳了一下:“反了天了!什么玩意儿!甩脸子给谁看呢?啊?一大清早摔摔打打,屁都不放一个就窜了!这就是你找的好货色?一点规矩都不懂!”
大娘在一旁扯他袖子:“你小声点!消消气!城里不比咱村里……”
“小声什么小声!”常守财火气更旺,一把甩开老伴,指着常松的鼻子骂,“我看你是癞蛤蟆被牛踩了,浑身烂透了就剩嘴硬!你看看你找的这是个什么破烂货!还是个二婚头!拖着个赔钱货!穿别人穿剩的破鞋,你不嫌硌脚,我还嫌丢人!”
“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剩下来的烂鞋!你倒当个宝捡回来供着!你恶不恶心?啊?你想起来隔夜饭不吐?我们老常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常松猛地转身,眼睛赤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大伯!你骂我行!不能这么作贱红梅!她不是那样人!”
“我呸!”常守财一口浓痰啐在地上,“不是那样人是哪样?好白菜能让猪拱了又拱,还带着棵小菜秧子?好人家的姑娘能没名没分就跟你睡一个被窝?能带个野种……”
“英子不是野种!”常松吼了出来,声音因愤怒而发抖。
“呵——!不是野种是啥?你下的种啊?”常守财刻薄地冷笑,“你爹你妈死得早,走的时候怎么拉着我的手交代的?让你好好成家立业,给我们常家传宗接代!我们老两口没儿子,就指望你给我们,顶门户摔瓦盆!你现在倒好! 我们死了都没脸去见你爹妈!”
大娘一边给老头子顺气,一边对着常松哭诉:“小松啊,你大伯话说得难听,理是这么个理啊!咱农村讲究这个!你条件又不差,咋就不能找个黄花大闺女?哪怕有点残疾,那也比这强啊!干干净净!这……这算怎么回事啊!我们的老脸往哪搁?在村里头都抬不起头啊!”
“我的事不用你们管!”常松梗着脖子,脸憋得通红,“我四十多了!我知道谁对我好!我就要红梅!就要英子!这证,我领定了!”
“哐当!”
里屋门被猛地踹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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