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这边也如往常样的过着。早晨起床梳洗后会先过去给阴皇后请安定省，然后回自己的嘉德殿用朝食。上午去兰台上课，午后做着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夕食后会处理自己宫里的一些账本内务，教导一些她看重的宫人读书识字。
洛阳的深秋总是来得温柔。这天深夜，章德殿外的杏花落得正好，一瓣一瓣掉在青石阶上，像散乱的粉雪。
邓绥从内侍那里得知皇帝刘肇生病一直没好全。于是邓绥抱着一篮要送去御膳房的药草，从偏殿里穿行过去。夜色已经很深，她步子轻，却带着些急，身后跟着侍女小翠。
深秋的寒气逼人反寒，陛下又咳嗽了。
她其实没有资格亲自替皇帝备药。可她知道，御医开的方子虽无大碍，却不够贴合皇帝的体质。
少年帝王常年读书、披星批奏，饮食清淡又寡少，身子弱，易寒。邓绥十年前从现代拿回来的赤脚医生手册和其他的一些医术，包括李时珍的本草纲目等医药书都有深入学习。学过这些药理后，知道该如何调养。
她不愿插手宫中事务，却也不愿看着还年轻的和帝一日日消瘦下去。这也关系到自己的生存。她不得不重视。
夜风轻吹，灯火摇曳，影子在她脚边晃动。她走着走着，忽听前方宫廊里传来一声轻咳。
邓绥顿了步。那咳声清而短，却让人听着心尖发紧——正是皇帝刘肇。
少年帝皇此刻不在寝殿，不在御书房，却独自站在廊下，披了件略显宽大的外衣，正仰头看着殿外的星空。
月光照落下来，他侧脸分明年轻，却已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仿佛那月亮的柔光并不照暖他，只照在冷风里。
邓绥咬了咬唇，抱着草药走上前。
“陛下夜深未寝？”
刘肇回头，看见她，愣了一瞬。
“邓贵人？你……来此作甚？”，他声音不高，却有被寒气压过的沙哑。
邓绥福身行礼，“臣妾替御膳房送药材，不想却惊扰陛下。”
刘肇笑了，像风吹开水面般的轻动：“你倒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
邓绥低头不言。
和帝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怀里的药草篮上，“给朕的？”
邓绥抬眼，与他视线相撞，却迅速避开：“太医开的药不甚合适，臣妾略懂一些医理，知陛下体寒，便多加了几味温和的草药。若不妥……明日让太医院再看。”
皇帝看着她微垂的眉眼，仿佛看到深夜烛下那双总是认真翻阅药书的手指。
“你……是在担心朕？”
这句话问得极轻极轻。
邓绥心口一紧。
两人明明不过贵人与帝王的距离，她虽然受宠，刘肇也常到嘉德殿，但两人间总是像被夜色隔了一丈远。
她微微呼吸，回答得很轻：“陛下日理万机，是臣妾的夫君，是天下人的主君，龙体安康，乃天下之福。”
是最妥当的回答，也带个人情感关心的的回答。
刘肇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低声道：“邓贵人，你又在说官话了。”
邓绥怔住。
他向她走近一步，又一步。两人之间的烛火灯光拉长影子，落在青石地面，像两条交汇又分开的线。
“是不是因为朕如今是天子，你便连一句真心话都不肯说？”
邓绥抬头，眼里闪过慌意，却被那双坚定清亮的少年帝王的眼睛牢牢锁住。她想退，却后背抵上了柱子。
夜风吹来，杏花落下，如雨般在两人之间飘舞。
她终于轻声道：
“臣妾……不敢。”
刘肇几乎是低笑出声——那笑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落寞。
“你若不敢，便无人敢了。”
他转身望向章德殿院中漆黑的天空，声音掩不住疲惫：“朕若信不得你，便更信不得旁人。”
邓绥心揪住。
其实她明白，他不是在威压，而是在倾诉。
——皇帝也是人，高处不胜寒，也会孤独、会无依，处处是人，处处却没有人。
她轻轻握紧药草篮，暗暗吸了口气：“陛下……夜风重，身子更易受寒。”
皇帝没动，只是凝望夜空。
片刻后，邓绥想了想，将篮中一方手炉取出来，走近他几步。
“若陛下不嫌弃，暂借此暖手。”邓绥轻声说道
少年皇帝回头，看着那只伸到他面前的小炉，炉上还贴着一点被她手心焐过的余温。
很久，他才伸手接过。炉子暖，手却更暖。两人的指尖短暂触碰，让邓绥立刻收回了手。刘肇却低下头，像听见什么轻不可闻的声音。
“邓绥。”
“陛下？”
他抬眼望向她，目光安静，却深得惊人。
“朕记得……你曾说过，凡人病冷，不可空饮寒汤，需温物暖之。”少年帝慢慢说，“那朕心里这份冷，又当如何消？”
邓绥呼吸一窒。那并不是一句随口问话。她能听出那是少年帝忍了许久的脆弱，是深宫多年带来的孤寒，是无人可说时对唯一信任之人的轻声求助。她抬头，杏花落在她发间。她感受到了刘肇的孤独落寞，邓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却仍轻轻开口，几乎是本能的温柔：
“陛下……若心冷，需与人言，需有人伴。”
刘肇注视着她，像终于听到了他想听的回答。
“那我与谁言？谁与朕伴？”他问。
“是后宫那些争宠的妃嫔？还是朝中那些怀心思的大臣？他们见朕时，行的是礼，不是心。”
邓绥的唇轻轻动了一下。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自己刚入宫那日，他站在阶上对她点头示意；想起他批奏熬夜时，眼下那不曾被人注意的淡青；也想起他明明咳得厉害，却不愿让人扶，只是咬牙硬撑。
少年皇帝的心性成熟坚强，邓绥暗暗想着，老刘家果然天生就是政治生物，刘肇更是东汉比较贤明的郡主之一，开创了东汉最辉煌的版图和治世。
她差点差点就被帝王的推心置腹给沦陷了。差点被此刻温柔的刘肇所折服。脑子里的思绪在这深秋的夜色里一度放飞。飘向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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