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际才洇开一抹浅粉，西岐军营已如苏醒的雄狮，腾起勃勃生机。帐外的空地上，晨露还凝在草叶尖，士兵们便已列成整齐的方阵，甲胄上的霜气在初阳下泛着细碎的光。伯邑考身着素色长衫，缓步走过营地，远远便望见中军帐前那座高台上，一道身影正随着晨光舞动——姬发正亲自挥舞着军旗，指挥士兵操练。
那面玄色军旗上绣着醒目的“周”字，在姬发手中起落间带着千钧之势。他身披嵌着铜钉的软甲，鬓角已被晨汗濡湿，贴在脸颊上，却丝毫未觉。随着军旗向左猛挥，台下士兵齐声呐喊，方阵如潮水般向左移动，脚步踏在冻土上，发出“咚咚”的闷响，震得地面都似在微微颤动；军旗向右斜指，士兵们立刻变换阵型，盾兵在前结成坚墙，矛兵在后探出森然矛尖，整个队列严丝合缝，仿佛一块被精心打磨的钢铁。
“大哥！”姬发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脸上瞬间漾起笑意，连挥动军旗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他随手将旗柄递给身旁的亲兵，大步流星走下高台，靴子踩在木阶上发出“噔噔”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利落。
伯邑考站在台下等他，目光掠过他沾着尘土的甲胄下摆，又望向高台上那面仍在微风中轻颤的军旗，温声道：“二弟倒是勤勉，天不亮便亲自下场了。”
姬发挠了挠头，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却难掩兴奋：“这不是新整了个‘雁行阵’嘛，想着亲自带他们练几遍，能更快上手。你看，方才那阵变换，比昨日快了至少两息。”他说着，还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队列，语气里满是骄傲。
伯邑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士兵们正由亲兵带领着继续操练，几位将领站在方阵边缘，有的皱眉记录着什么，有的则望着高台方向，眼神里带着些复杂的神色。他收回目光，看向姬发，语气依旧温和，却添了几分郑重：“二弟，你如今已是统领二十万大军的将军了。”
姬发一愣，随即笑道：“大哥这话说的，我不是一直……”
“不一样了。”伯邑考轻轻打断他，“从前在西岐，你带的是几千家兵，亲力亲为是体恤弟兄；可如今麾下有二十万将士，有赵将军这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将，有李都尉这般精通阵法的谋士，还有苏护将军带来的冀州老将——他们各有专长，都盼着能在你麾下施展拳脚。”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位面色微沉的副将身上，又转回来看着姬发：“你亲自登台挥旗，一次两次，将士们会赞你亲厚；可次数多了，下面的将领难免会想：是不是将军信不过我？是不是我连操练队伍都做不好？时间久了，锐气磨了，心思也杂了，反倒不利于治军。”
姬发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了去，他低头看着自己握着军旗留下的指痕，眉头微微蹙起。他想起昨日操练结束，赵将军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起李都尉递上阵法图时，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失落。从前只当是自己多心，此刻被大哥点破，才恍然大悟。
“大哥是说，我这是……挡了他们的路？”他抬头看向伯邑考，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是碍了他们的职分。”伯邑考纠正道，“你是统帅，该站在更高处看全局。比如昨日送来的军报，崇侯虎在北境连下三城，朝歌那边怕是要调兵应对，咱们该如何趁机西进？比如苏护将军带来的冀州兵擅长山地作战，西岐兵精于车战，该怎么搭配才能互补？这些才是你该琢磨的事。”
他抬手拍了拍姬发的肩膀，指尖触到甲胄上的铜钉，微微用力：“你看赵将军，练兵最是严苛，让他带新兵，不出三月便能练成虎狼之师；李都尉懂天象，让他排兵布阵，总能避开风雨，占尽天时。你把操练的事交给他们，自己坐镇中枢，看他们哪里做得好，哪里有疏漏，及时点拨一二，既显了你的信任，也能让他们尽心竭力。”
姬发顺着他的话想下去，眼前仿佛铺开了一张更大的棋盘——自己不再是棋盘上冲锋的卒子，而是执棋的人。他望着那些正跃跃欲试的将领，忽然笑了：“大哥说得是！是我钻了牛角尖，总想着事事亲为才放心，反倒忘了‘各司其职’四个字。”
这时，亲兵端来两盏热茶，姬发接过来递了一盏给伯邑考，自己捧着茶盏猛灌了两口，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那我这就去找赵将军他们分分工，让他们轮流执掌军旗，我在帐里等着看他们的成果。对了，昨日西岐送来了新酿的米酒，说是用今年的新米做的，晚上我让人烫上，咱兄弟俩好好喝几杯。”
伯邑考看着他豁然开朗的样子，眼中也泛起暖意：“好啊，正好跟你说说父亲那边的消息，他老人家还惦记着你这‘大将军’，是不是真能把队伍带得比他当年还强。”
兄弟二人相视而笑，晨阳已越升越高，金色的光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操练的队伍里。高台上，赵将军接过了那面“周”字旗，挥旗的动作虽不如姬发迅猛，却带着老将特有的沉稳，台下的队列变换得愈发流畅。中军帐前的空地上，伯邑考与姬发并肩往帐内走去，脚步声与远处的操练口号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渐入佳境的军歌。
伯邑考看着姬发已然明了的神色，眼中笑意更深了些，抬手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衣襟：“既想通了便好。治军如治水，堵不如疏，给底下人留足施展的余地，队伍才能更有生气。”
姬发重重点头，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见伯邑考转身望向营地西侧的方向，那里是苏护与冀州兵将驻扎的区域。
“我去苏将军的营帐看一下，”伯邑考道，“昨日听陈胭说，冀州的弟兄们对西岐的水土还有些不适应，有几个老兵犯了咳喘，正好去瞧瞧情况。”
姬发连忙道：“大哥我跟你一起去！苏伯父此次带着冀州军民投奔咱们，一路辛苦，我也该多去问候才是。”
伯邑考笑着颔首：“也好，你去了正好跟苏将军聊聊阵法，他在冀州多年，对付骑兵的法子可比咱们多几分心得。”
兄弟二人并肩往西侧营区走去，沿途不时有士兵见礼，伯邑考都温和点头回应。快到苏护营帐时，远远便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脆响。
姬发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伯邑考示意他稍安勿躁，放缓脚步靠近。只见帐门虚掩着，苏全忠正与一名冀州老将比试枪法，枪杆相撞火星四溅，苏护坐在帐内的案前，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沉声指点：“全忠，出枪要快更要稳，你这一枪太急，露了下盘破绽！”
苏全忠闻言，猛地收枪变招，枪尖擦着老将的肩头掠过，引得帐外几个亲兵叫好。
“苏将军好兴致。”伯邑考笑着掀帘而入。
帐内众人见他到来，连忙收了兵器行礼。苏护起身笑道：“伯邑考公子来了，让你见笑了，这小子总想着切磋，我便让张老将军陪他练练。”
伯邑考目光落在苏全忠微微发红的耳根上，温声道：“苏公子年轻气盛，是好事。方才看苏公子枪法凌厉，颇有苏将军当年的风范。”他转而看向苏护，“听闻几位老兵水土不服，特来看看可有需要西岐帮忙的地方。”
苏护闻言，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多谢公子挂心，昨日陈姑娘已让人送来了草药，老弟兄们喝了两剂，今日好多了。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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