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出水面的岛礁并非没有，星星点点地散布在无垠海面上，
但那些礁岩狭窄、破碎，潮起潮落间时隐时现，
就算铺上百层合金甲板，也终究只是一座随时会被浪吞没的孤舟。
更大的浮岛他也见过——
有一次，神降体在上空掠过，目睹一具死去的巨型海兽。
那庞大的尸骸漂浮在浪间，身上布满苔藓与珊瑚，露出水面的面积足足有二十六平方公里。
它的背部仿佛一座天然陆地，海鸟在上面筑巢，甚至能看到早年幸存者搭建的帐篷残骸。
但那样的“岛”，终究只是泡影。
腐肉终将坍塌，骨骼被海流侵蚀，巨兽化为尘沙，连一块可以立足的礁石都留不下。
真正能承载未来的地方，必须是根基稳固、不会被时间吞噬的存在。
这一次，卫星传回的地形数据终于让陈默心头一震——
那片新发现的区域位于古大陆架的顶端，岩层紧密，地势连绵起伏，
是海啸冲击后罕见未塌陷的高点。
水下三百米处甚至还能分辨出旧世界的城市痕迹——
断裂的桥梁，倾覆的塔楼，
以及被珊瑚包裹的城墙残骸。
陈默凝视着那些模糊的影像，缓缓道：
“那里不只是陆地……那是一块能重建文明的基石。”
只要筑起堤坝，填补缝隙，利用浮岛群现有的能源与工程单位，
就有可能在那里建立——水世界的第一个真正避难所。
经过将近两个月的远航，五座浮岛终于陆续抵达预定坐标。
五头缓缓游弋的巨兽，推开层叠的浪涛，掀起一片银白的浪花。
而另外两座浮岛因为距离更远，还在漫长的航程中与海流搏斗，预计要半月后才能抵达。
五座浮岛在晨曦中会合，庞大的影子在海面上交织重叠。
它们缓缓向那片被卫星标定的陆地驶去——
海雾翻滚，浪声如雷，陈默立于浮岛高塔之上，目光穿透云雾，看向那片即将揭开的大陆边缘。
——那是“旧世界”的尽头，也是“新文明”的起点。
而就在那片陆地深处，一位老人正注视着同样的方向。
他的名字，叫武厉。
一百八十一岁。
他是旧时代最后一位被正式承认的武神，
也是那个被历史与洪水一同淹没的文明中，最后一个仍在人间呼吸的见证者。
武厉天赋异禀，二十岁登堂入室，三十岁可斩钢铁，
五十岁那年，以“沧龙破海”之势登临武神之境，入主世界之巅的月华宫。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弟子如云，群山万里，皆向月华朝拜。
然而，命运总喜欢在最盛大的时刻按下毁灭的符咒。
几年后，大灾变突至。
海啸如天幕坍塌，世界在一夜之间陷入无边的汪洋。
月华宫位于世界最高峰之巅，侥幸避开了最初的灾潮。
成千上万的难民自四面八方而来，跪倒在宫门外，祈求庇护。
武厉没有拒绝。
他以自身为信仰，带领弟子开辟山洞、筑堤、种藻，建立“天顶避难所”。
五万弟子誓死守护月华宫的最后火种。
然而，灾变并非止于洪水。
粮田尽毁，淡水污染，寒潮骤起。
饥荒成了真正的杀戮者。
那是一场看不见敌人的战争。
起初是每十人中死一个，后来是一百人中剩十个。
到了如今，往日巍峨的月华宫只剩残垣，五万弟子只余下不到两千人。
那些曾能劈山断海的强者，如今只剩下一口勉强的呼吸。
武厉独坐在山巅石阶，白发披散，身披破旧的玄袍。
他眺望远方，那里有一片闪烁的星光——
那是陈默的浮岛群正在缓缓逼近。
海风卷起雾气，浪涛拍击着岩壁。
五座浮岛徐徐逼近那片陆地——卫星照片上的大陆架顶端，如今露出了大片岩石与残垣。
海潮退去时，陈默终于看清那片所在。
石阶嶙峋，满目苍夷，折断的石柱半沉在潮水里。
断壁残垣之间，却仍有淡淡的光在闪烁——那是修行者以气凝光的痕迹。
哪怕文明已沉睡百年，那股“武”的意志，依然在风中若隐若现。
陈默站在浮岛的指挥平台上，目光深沉。
他感知到，那片废墟之中，有一股极为古老的意念在注视着自己。
那股气息如山如海，虽已衰老，却依然威严。
“原来……还真有人活着。”他轻声道。
随着浮岛群的靠岸，废墟之中，传来低沉的铜钟声。
“咚——”
那是欢迎，亦是警戒。
下一刻，浓雾被一股无形气流震散。
一个老者缓缓走出。
他身材高大，白发如雪，背影却依旧挺直。
那双眼睛深邃如渊，仿佛看尽了人世的兴衰与沉沦。
他手中的拂尘已残，铁环锈迹斑斑，但气势仍让人不敢直视。
“吾名——武厉。”
老者的声音如雷霆般滚荡，在海风与浪涛之间久久回荡。
“昔日月华宫主，今为末世残躯。”
他缓缓抬起头，白发在风中猎猎翻飞。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已经看不清远处那几道光影的面容。
但他仍能感受到，那股与天地同息、与海潮共鸣的力量正从天而降。
“你们——是海神派来的使者吗？”
他沙哑地问，语气中带着一丝迟疑，却没有惧意。
他太老了。
筋骨早已脆弱，气息衰败如风中残烛。
往日那能断山碎海的一掌，如今连一柄剑都握不稳。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挺直腰背，衣袂翻飞间，依稀可见当年统御天下武者的风姿。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也是月华宫最后的骄傲。
陈默沉默片刻。
他没有回应“是”或“否”，只是抬起右手。
指尖一闪，一道温柔而庄严的金光落在武厉身上。
那光华如潮，流转如泉。
武厉只觉一股温热的气流从头顶灌入体内，沿着筋脉奔腾而下。
筋骨重新焕出金铁之色，枯竭的真气复又回荡胸臆。
哪怕只是片刻，他仿佛重回了百年前的巅峰时刻。
陈默的神色却平静如常——
他清楚，这股信仰之力能重塑血肉、复原经脉，却无法阻止寿命的流逝。
武厉的生命之火，已近油尽灯枯。
这短暂的“返老还强”，只是为他保留一份体面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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