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身殿的灯火,映照着朱元璋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
蒋瓛在听完那一连串冷酷到极致的命令后,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
这位皇帝,太可怕了!
杀人,不过是最低级的手段。而陛下,却能将人心中最珍视的东西——家族、荣耀、甚至求生的欲望,都变成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将这些骄兵悍将,变成一群为了活命,不得不向北冲锋的死士!
这比杀了他们,要高明百倍,也残酷百倍!
“还愣着干什么?!”朱元璋的声音陡然转冷,“半个时辰!咱要让蓝玉全家,都在宫里吃上热饭!”
“臣。。。。。臣遵旨!”
蒋瓛打了个哆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殿,随即,整个锦衣卫系统,如同一台冰冷的机器,在黑夜中疯狂运转起来。
无数缇骑从诏狱和皇城中奔涌而出,扑向应天府内一座座显赫的公侯府邸。
今夜,应天无眠。
。。。。。。
诏狱,天字号监。
这里是整个大明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潮湿、阴暗,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绝望的味道。
蓝玉被一副特制的玄铁镣铐锁在墙角,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石像。
在他周围,常茂、曹震等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模样,昨天还威风八面的国公侯爵,今天已然是待死的囚徒。
“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一束火把的光亮刺了进来。
蒋瓛带着几名锦衣卫,缓步走了进来,他展开一卷黄色的圣旨,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听到这八个字,蓝玉等人浑身一震,都以为最后的审判,终于来了。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斩立决”或是“凌迟处死”的字眼。
然而,蒋瓛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全都愣住了。
“凉国公蓝玉、开国公常茂。。。。。。聚众谋逆,罪在不赦!然,念尔等曾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朕不忍见功臣血溅法场。特褫夺其爵位,贬为庶人。。。。。。”
没杀?
竟然没杀?!
蓝玉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常茂和曹震等人,更是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可他们这口气还没松到底,蒋瓛接下来的话,就像一盆冰水,将他们从头浇到脚!
“。。。。。。为赎其罪,命尔等戴罪立功!即刻起,充入北征大军,为征虏前锋,讨伐纳哈出!攻克金山,方可抵罪!一日不克,一日不得还朝!”
去漠北?讨伐纳哈出?!
所有人都傻了。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纳哈出是谁?那是北元最后的精锐!这一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蒋瓛宣读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条。
“为使尔等安心征战,无后顾之忧,朕已下旨,将尔等家眷亲族,悉数接入宫中奉养,衣食无忧,静候佳音!”
轰!!!!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家人,被接入宫中“奉养”?
这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人质!是悬在他们脖子上的一把刀!
赢了,家人或许能活。
输了,或者敢有任何异心,他们在京城的所有亲人,都将为他们陪葬!
“陛下。。。。。。好狠的心啊!!”
曹震第一个崩溃了,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整个人瘫软在地。
其他人,也都面如死灰,彻彻底底地陷入了绝望。
朱元璋这一招,太毒了!
他给了他们一线生机,却又用他们最在乎的家人,死死地扼住了他们的咽喉,逼着他们,只能像疯狗一样,去为他啃下漠北那块最硬的骨头!
只有蓝玉,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竟然缓缓地,笑了。
那笑声,沙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
“好。。。。。。好一个戴罪立功。。。。。”
他明白了。
皇帝根本就没想过要杀他们,因为他们还有用。皇帝只是用这场雷霆万钧的手段,敲碎了他们的傲骨,收走了他们的权柄,然后,再把他们当成最锋利的刀,扔到最危险的战场上去。
“罪臣蓝玉。。。。。。接旨。”他低下头,声音平静得可怕。
宣读完圣旨,蒋瓛正要离开,门口,却传来一个声音。
“都退下吧,孤要单独和他说几句。”
是太子朱标!
蒋瓛等人连忙行礼告退。
朱标缓步走到蓝玉的牢房前,隔着冰冷的铁栏,静静地看着这个半天前还想置自己于死地的男人。
“父皇的旨意,你都听清了?”
蓝玉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恨意,只剩下死水一般的平静。
“听清了。太子殿下好手段,陛下。。。。更是好手段。”
“这不是手段,”朱标摇了摇头,语气淡然,“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是个将军,将军的宿命,就应该在沙场上。死在应天府的诏狱里,太便宜你了。”
“让罪臣去送死?”蓝玉自嘲地笑了笑。
“是让你去挣命!”朱标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为你自己,也为你蓝家上下百十口人,去挣一条活路!纳哈出是很强,但孤相信,你也还没老到提不动刀!打赢了,你或许还能以庶人之身,解甲归田。打输了。。。。。。”
朱标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已经足够让蓝玉不寒而栗。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问出了心中最后的疑惑:“殿下!罪臣有一事不明!你为何。。。。。。一定要置我等于死地?”
朱标停住了转身的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话语。
“因为孤的背后,是天下万民。你们挡了他们的路,就是挡了孤的路。”
“记住,到了北方,别再让孤失望。”
说完,朱标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监牢的黑暗之中。
牢房内,蓝玉咀嚼着这句话,突然,他对着黑暗的通道,发出了一声困兽般的咆哮!
那声音里,有不甘,有愤怒,有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唤醒的。。。。。。属于沙场饿狼的凶性!
“纳哈出!!!!!”
“你爷爷蓝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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