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晖透过行宫简陋的窗棂,洒在案几上的清粥小菜间。朱由榔正与王皇后对坐用膳,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天的锣鼓声,夹杂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响,热闹得穿透了薄薄的宫墙。
“这声响闹哄哄的,倒有几分喜气。”朱由榔放下瓷勺,眼里透着几分兴味,“约莫是哪家百姓娶亲嫁女吧?”他转头看向王皇后,语气带着几分雀跃,“皇后,咱们吃完了去瞧瞧?”
王皇后舀了一勺温热的米粥,轻轻抿在嘴里,细嚼慢咽后,才温温柔柔地“嗯”了一声,眉眼间带着温顺的笑意。
朱由榔心里打得却是另一番算盘,穿越前,他在影视剧里见惯了王侯将相、富甲大户的婚丧嫁娶,排场虽大,却不知几分还原历史;至于寻常百姓的日常喜事,荧幕上更是寥寥无几,如今亲临其境,自然好奇得紧,想瞧瞧这明末乱世里,普通人家的热闹究竟是何模样。
膳毕,朱由榔正吩咐宫人取常服换上,安福闻讯急匆匆赶来,脸上满是焦急:“陛下,万万不可啊!”
他几步上前,躬身劝阻,“您乃九五之尊,去看百姓家的俗事,实在有失身份。况且喜事场合人多眼杂,鱼龙混杂,万一藏着别有用心之人,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语气带着一些焦急。
朱由榔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语气沉了下来,带着几分严肃:“你过虑了小安子。如今吴三桂忙着调集兵马讨伐晋王(李定国),自顾不暇,哪有功夫派人来暗害我?他若真有杀心,早便动手了,岂会等到出征前夕?真要在此刻丢了性命,那便是大明气数已尽,躲也躲不过。”话虽不重,却带着明显的训斥意味,压得安福不敢抬头。
安福委屈地耷拉着脑袋,声音低若蚊蚋:“奴才……奴才只是忧心陛下的安危。”
朱由榔见他这般模样,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重了些,缓了缓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朕知晓你是好意,无需多虑,去吧。”
安福只得躬身退下,伺候朱由榔换上一身素色长衫,褪去了龙袍的威严,倒多了几分寻常富家翁的随和。
朱由榔牵着王皇后的手,循着锣鼓声一路走去。沿途已有不少百姓闻声而动,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脸上都带着看热闹的笑意,原本僻静的村落小径,竟显得热闹起来。
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喧闹声愈发清晰。眼前并未出现红妆花轿,反倒见一片空地上搭起了几顶宽大的布棚子,棚子内外摆满了粗木桌椅,桌凳虽简陋,却擦拭得干净。
布棚旁的空地上,挖了四个土灶,灶火正旺,熊熊燃烧的火焰舔舐着锅底,几口大铁锅冒着腾腾热气,香味隐约飘散开来。
灶台边,几个汉子正麻利地切肉洗菜,砧板“笃笃”作响,露天的“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朱由榔愣了愣,心里嘀咕:这模样,倒不像是办喜事啊?
“皇上驾到——”安福上前一步,高声唱喏。
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正在忙活的、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转头,见朱由榔与王皇后站在不远处,连忙扔下手中的活计,齐刷刷跪倒在地,嘴里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位平身吧。”朱由榔抬手虚扶,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人群前方,“方才是谁安排的敲锣打鼓、燃放鞭炮?”
话音刚落,一个青年男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肤色黝黑得发亮,身形精瘦,一看便是常年劳作的模样,手背上爬满了粗糙的纹路,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洗干净的泥土。可这般朴实的模样,身上却穿着一件质地考究的绸缎短褂,料子一看便价值不菲,与他本身的气质、模样严重不符,透着几分违和感。
“回、回陛下,是小人安排的。”男子说话时神态拘谨,眼神带着几分怯意,语气老实巴交的,一看便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本分人。
“你为何要这般热闹?”朱由榔笑着问道。
男子闻言,脸颊微微泛红,有些吞吞吐吐地正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杨国明火急火燎地从赌场方向跑来,一身太监服饰跑得有些凌乱,见到朱由榔,连忙跪倒在地:“奴才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朱由榔摆了摆手。
杨国明站起身,喘了口气,连忙解释:“陛下,这位是前些日子在同乐坊赢了钱的小兵,名叫王二柱。他起初只揣了三两六钱银子入场,头一日便赢了二十两,后来几日有输有赢,总的算下来,竟赢了足足两百两纹银呢!”
杨国明还想往下说,朱由榔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让他自己说吧。”
杨国明会意,给王二柱使了个眼色。王二柱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陛下,小人是洱源人。老家如今被清廷控制着,这些年打仗打得厉害,村里死了好多人,田地都荒了,粮食根本不够吃。清廷还要打仗,要征粮,赋税一加再加,实在扛不住啊……”
他声音渐渐低沉,眼里泛起红意:“小人爹娘知道小人在腾越州,就想着来找小人。可半路上粮尽了,爹娘……爹娘就饿死了,只剩下小人娘子,饿得失了半条命,才勉强找到这里。”
说着,他转头看向自己右后方,那里站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上毫无血色,皮包骨头,此刻正用手捂着嘴,眼泪顺着红肿的眼眶不住往下淌,肩膀微微颤抖着。
朱由榔听着,心里也跟着揪了起来。是啊,这般惨状,在明末遍地都是。一旦开战,尸横遍野,田地荒芜,粮食产量锐减,而战争的消耗却丝毫未减,赋税自然成倍、甚至几倍地加在百姓身上,最后便是民不聊生,易子而食的惨剧。
他暗自庆幸,自己推行“废兵从耕”之策,让腾冲一带的百姓能有田可种、有粮可吃,否则这里恐怕也会沦为人间炼狱,甚至更惨。
在场的兵士们也都面露沉重,有的悄悄抹了抹眼角,或许是想起了远方的家人,不知他们是否也遭逢了这般厄运。
王二柱很快调整了情绪,抬手抹了把眼睛,脸上露出几分憨厚的笑意,不好意思地抠了抠头:“陛下,小人看同乐坊来了好多外地客人,都是自带干粮,吃着也不方便。如今小人媳妇也来了,赢了些钱,就想着开个饭馆。这样小人夫妻俩能挣点钱糊口,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也能吃得舒坦些。”
他嘿嘿笑着,露出两排歪歪扭扭的牙齿,模样朴实又乐观,丝毫不见方才谈及惨状时的消沉。
朱由榔看着他,满意又欣慰地点了点头。这王二柱虽是个老实人,却透着股乐观劲儿,更难得的是有头脑,能敏锐地抓住赌场带来的商机,实在难得。
朱由榔开赌场的本意,是为了收割那些贪官大户的钱财,充盈他的内库,没想到竟意外给了王二柱这样的底层人翻身的机会,想到这里,心中因开赌场而生的几分罪恶感,也悄悄减轻了些。
在场的百姓们都对王二柱投去了羡慕的目光,眼神复杂。有羡慕他赢了钱、能和老婆团聚的,也有羡慕他能借着赌场的势头开起饭馆、往后有了生计的,或许二者皆有。
朱由榔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他们如今的驻地本是个相对平坦的村落,县城还被吴三桂掌控着。
如今因赌场而生出了饭馆,可见有不少远道而来的客人,不仅有吃饭的需求,定然还有住宿的需求。接下来,或许可以规划着开些客栈,再往后,茶馆、杂货铺之类的设施也会接踵而至,久而久之,这里未必不能发展成一座热闹的小城。
想到这里,朱由榔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算是对王二柱这份乐观与头脑的嘉奖,也算是为这座未来的小城添一把火。他对王二柱说道:“王二柱,取纸笔来,朕为你提字。”
“啊?”王二柱闻言,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仿佛没听清朱由榔的话。
还是他媳妇反应快,连忙擦干眼泪,踉跄着跑去一旁的临时案板上,翻找出笔墨纸砚。想来是开饭馆准备记账用的。她捧着纸笔,跪倒在朱由榔面前,双手高高举起。
王二柱这才回过神来,脸上满是狂喜与激动,嘴唇微微颤抖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兵,开一家露天的简陋饭馆,竟然能得到皇帝的亲笔题字,哪怕这位皇帝如今落魄,那也是真龙天子啊!
他连忙跪在地上,找了块平整的木板,将妻子递过来的宣纸铺在上面,双手稳稳地举过头顶,生怕晃动影响了皇帝写字。朱由榔看着他虔诚又紧张的模样,微微一笑,接过毛笔,蘸饱了墨汁,在那高高举起的宣纸上,挥毫写下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明柱饭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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