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明端坐在八仙桌旁,指尖摩挲着粗瓷茶杯的边缘,自顾自地拎起紫砂茶壶倒茶。
马素连僵在原地,像根被钉死的木头桩子,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粗布短褂,顺着脊椎往下淌,在腰间积成一小片湿痕。
他的心脏狂跳不止,“砰砰”的声响仿佛要撞碎胸腔,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他原本以为,杨国明把他叫进这偏僻小屋,无非是想将他软禁起来,逼着他家人凑齐三百两银子来赎人。三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寻常百姓家一辈子也攒不下这么多,真要逼得紧了,说不定会家破人亡。
可眼下,杨国明既不逼债,也不发问,只是慢悠悠地啜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比疾言厉色的斥责更让他心惊肉跳。未知的恐惧,远比明确的威胁更磨人。
接连喝了三碗茶,杨国明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踱到窗边。那里挂着一个精致的竹编鸟笼,笼里关着一只羽毛鲜亮的蓝顶鹦鹉,正歪着脑袋,用黑亮的小眼睛打量着屋里的人。
杨国明从袖袋里摸出一小块切得方正的胡萝卜,伸出手指探进笼中,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来,尝尝这个,新鲜的。”
谁知那鹦鹉竟猛地把头一扭,尖利的叫声划破了小屋的寂静:“吃肉!吃肉!”声音清脆刺耳,像一把淬了冰的小刀子,扎得马素连浑身一哆嗦。
杨国明像是没在意鹦鹉的挑剔,反倒笑着安抚:“现在没肉,晚上给你喂肉,乖。”说着,又把胡萝卜递了过去。这次,鹦鹉居然乖乖地叼过胡萝卜,三两口就咽了下去,还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仿佛真能听懂人话一般。
“晚上喂肉……”马素连盯着鸟笼,嘴里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猛地反应过来,杨国明是什么身份?皇帝钦点的赌场负责人,要给鹦鹉买肉,下楼去王二柱的饭馆里割一块新鲜的便是,犯得着特意等到晚上吗?这不合常理的安排,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结合自己欠下的三百两赌债,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杨国明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他定是想给自己一下午的时间筹钱,若是到了晚上还凑不齐,就会对自己下手!这鹦鹉只嗜肉,说不定就是杨国明特意养来“处理”欠债不还之人的。剁了我的手脚,正好给鹦鹉当晚餐!
“完了,完了……”马素连在心里疯狂哀嚎,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不该贪得无厌,第一天赢了十二两就该收手,哪怕赢够两百两时及时抽身,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如今倒好,赢来的银子全输光了,还欠了三百两赌债,连自己的性命都可能搭进去。
他的心理活动剧烈得像翻江倒海,脸色一会儿惨白如纸,一会儿又涨得通红,嘴唇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牙齿也开始打颤,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咚咚咚”的剁肉声,王二柱大概是在准备中午的菜肴。今天这剁肉声格外响亮,一下下精准地砸在马素连的心上,仿佛那砧板上的不是猪肉,而是他的手脚!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自己被绑在冰冷的砧板上,王二柱挥着寒光闪闪的菜刀,一步步向他走来,而杨国明就站在一旁,手里提着那个鸟笼,脸上挂着阴恻恻的笑……
鹦鹉梳理完羽毛,便缩在笼角打盹。杨国明这才转过身,慢悠悠地走回八仙桌旁坐下。他抬眼看向马素连,脸上堆起一层笑意,可那笑容却没半点暖意,反倒像冬日的寒冰,透着几分阴森诡谲:“你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在本官的赌场里,借三百两赌债?”
虽然杨国明是笑着说的,马素连却觉得这张脸比恶鬼还要吓人,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紧张得舌头打了结,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结结巴巴地说道:“想……想秦维来……”
“嗯?”杨国明故作疑惑地把手放在耳边,做出没听见的手势,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什么秦维来?本官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光,没听清。”
马素连用力咽了口唾沫,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控制住颤抖的舌头,一字一句、艰难地说道:“想……赢……回……来……”他发现自己只要稍微说快一点,就会语无伦次,只能放慢语速,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
杨国明闻言,没再追问,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又浅啜了一口。他眯着眼睛,眼神里满是享受,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而马素连就是那戏台上最可笑的角色。
马素连稍微松了口气,以为杨国明或许会网开一面,让他回去筹钱。可就在这时,杨国明突然“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粗瓷茶碗狠狠扣在八仙桌上。瓷碗与木头桌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巨响,像是一道惊雷在小屋内炸开,吓得马素连浑身一哆嗦,差点跳起来。
“可你现在,还得上吗?”杨国明的语气瞬间变得冰冷严肃,眼神凌厉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直直地刺向马素连。
马素连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条件反射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他连连磕头,额头重重地撞击着坚硬的地面,发出“砰砰”的声响,不一会儿,额头上就红了一片:“能还上!能还上!小人这就回家去取!求大人再给小人一点时间!”
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早已慌成了一团乱麻。他根本没这么多钱。这些日子赢的银子,大多被他挥霍了一部分,剩下的全输在了赌桌上。
此刻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小屋,回家带着妻儿老小,连夜逃到吴三桂的地界,去找他的上线胡三。他给胡三做了这么久的线人,传递了不少南明的情报,比如赌场的运营、军队的动向、烟草的长势,胡三念在他有功,肯定会收留他的。
杨国明脸上的严肃瞬间烟消云散,又变回了那副笑呵呵的模样,摆了摆手,语气平淡:“那就好。你回去取钱吧,本官等你消息。”
马素连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膝盖的疼痛早已被逃生的欲望压了下去。他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口,颤抖着伸出手,就想去拨门栓。
“慢着。”杨国明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马素连的后颈。
马素连的手僵在门栓上,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手脚冰凉。
杨国明慢悠悠地说道:“三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本官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一去不返?到时候本官找谁要钱去?”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血色尽失,再次“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额头已经磕得通红,声音带着哭腔:“小人不敢跑!小人绝对不敢跑!大人饶命!”
杨国明顿了顿,眼神变得阴鸷,“不如这样,我现在就让锦衣卫去你家里取,取到钱,便放你走。若是取不到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伸出食指,轻轻敲击着八仙桌面,“笃、笃、笃”的声音,像催命符一样,一下下敲在马素连的心上。
马素连吓得魂飞魄散,磕头磕得更猛烈了,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响亮得连门外的人都能听见,“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求您放过我的家人吧!”鼻涕眼泪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弄湿了一片,狼狈不堪。
“锦衣卫何在?”杨国明突然怒喝一声,声音洪亮,震得小屋的窗户都微微作响。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两名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应声而入,单膝跪地:“属下在!”原来他们一直候在门口,就等着杨国明的吩咐,马素连竟丝毫没有察觉。
杨国明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们去他家里看看,有没有三百两银子。有的话,拿回钱便罢;若是没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马素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就把他的家眷带来,本官倒要看看,他是真没钱,还是舍不得花钱。”
“是,杨公公!”两名锦衣卫齐声应答,起身就要往外走。
“不要啊!杨公公!求您放过我们吧!”马素连哭得撕心裂肺,绝望地伸出手,跪着爬过去,死死抱住了一名锦衣卫的腿。
“放开!”被抱住腿的锦衣卫怒喝一声,用力想挣脱,可马素连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指死死抠着对方的靴子,指甲都快嵌进布料里,死活不肯松手。另一名锦衣卫见状,眉头一皱,二话不说,抬脚就往马素连的胸口踹去。
“咚”的一声闷响,马素连重重摔在地上,胸口一阵剧痛,像是被巨石砸中,差点喘不过气来,嘴角溢出一丝血丝。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视线都开始模糊,可心里的绝望却越发浓重。
“慢。”就在两名锦衣卫准备再次动身时,杨国明又开口了。
两名锦衣卫立刻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候吩咐,眼神里没有丝毫不满。
杨国明缓缓走到马素连面前,慢慢蹲下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声音压得很低:“不过嘛……”
马素连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他不顾胸口的剧痛和额头的灼痛,挣扎着抬起头,热切地看着杨国明,眼神里满是哀求与期待。
此刻他的额头已经磕破了,鲜血顺着鼻梁流到嘴唇,又滴到下巴上,狼狈不堪,却顾不上擦拭。
杨国明的笑容越发阴森,像是猫捉老鼠般玩弄着猎物:“也许你可以用一些其他的东西来抵债,不一定非要银子。”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马素连,仿佛要看穿他的五脏六腑,看穿他所有的秘密。
马素连连忙说道:“小人愿意给赌场做牛做马!一辈子都给赌场干活!不求工钱,只求大人饶了小人这一次,放过我的家人!”
杨国明微微“嗯”了一声,却缓缓摇了摇头,那声“嗯”显然是拒绝了这个提议,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陛下的烟草分成!”马素连又急忙说道,语气里带着最后的哀求,“小人以后的烟草分成也都孝敬给杨公公!分文不取!求大人开恩!”他知道,跟着朱由榔种烟草,每年能有不少分成,这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最大筹码了。
杨国明依旧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里多了几分不耐,仿佛在嫌弃他不开窍。
马素连彻底慌了,绝望地张了张嘴,却只说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那……那……那……”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抵这三百两赌债。
杨国明站起身,踱回八仙桌旁,缓缓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催促。过了片刻,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也许,你知道一些我们想知道的东西。”
马素连浑身一震,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但更多的是一丝侥幸。他专注地听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生路。
“能联络到一些我们联络不到的人。”杨国明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马素连喘不过气来。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马素连,眼神突然变得凶狠凌厉,像一把出鞘的利刃,直刺人心:“比如,梁河那边的人。”
梁河!那是吴三桂的势力范围!胡三就是在梁河给他下达指令的!
马素连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得了羊癫疯。磕头如捣蒜,力度比之前更猛,频率也更快,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绝望,“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杨国明缓缓说道:“你可知道,私通满清,背叛朝廷,是什么罪名?”
马素连只顾着磕头求饶,嘴里不停地喊着“大人饶命”,根本说不出其他话来。额头的伤口越来越深,鲜血染红了地面,形成一滩刺目的血迹,可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哀求。
杨国明看着他惊恐万状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马素连的心上:“凌、迟。”
“凌迟”二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马素连的心上。他瞬间想起了凌迟的刑罚,一刀一刀地割下皮肉,让犯人在极度的痛苦中慢慢死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耳边仿佛响起了刽子手行刑时的刀斧声和犯人的惨叫声,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身体一软,直直地昏死了过去。
喜欢永历盛世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永历盛世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