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黑林镇还浸在淡青色的雾霭里。檐角的露水顺着破瓦往下滴,“滴答”声砸在积灰的石阶上,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林弃拖着虚浮的脚步穿过镇口的歪脖子树,粗布衣裳上还沾着荒原的黄沙,膝盖处的布料磨破了个洞,露出底下青紫的瘀伤——那是昨天被瘦高个泼皮踢的。左臂的隐匿碎片纹路在薄雾中泛着极淡的黑晕,像条沉睡的小蛇,而胸口的衰亡感仍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着,每走一步都要攒足力气,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镇西头的药铺是黑林镇唯一的“活气”来源。木质招牌早已褪色,“百草堂分号”四个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模糊轮廓,边角还缺了一块,像是被人用刀砍过。铺门虚掩着,隐约飘出草药混着霉味的气息,其中还藏着一丝极淡的秽气,让林弃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这气息虽微弱,却让他胸口的憋闷感轻了些。林弃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几片羽毛慢悠悠落在积灰的柜台上。
铺子里光线昏暗,仅靠头顶一块破洞的亮瓦透进些许微光。柜台后趴着个留山羊胡的老头,脑袋埋在臂弯里打盹,花白的胡须垂在褪色的账本上,账本边缘卷得像朵菊花。货架上的药罐大多落了层厚灰,标签纸发黄卷边,有的甚至烂了半截,只有最底层的几罐“止血草”“接骨木”还透着点新鲜气,罐口的油纸封得紧实。林弃刚走近柜台三步,老头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亮了亮,像淬了光的老铜,却没露出丝毫惊讶,仿佛早知道他会来,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着,节奏规整得像在打暗号。
“找什么?”老头的声音像砂纸磨过老木头,沙哑里透着股不耐烦,指尖在账本上的“天刑院”三字上顿了顿——那是用炭笔写的,被划了三道粗线,墨迹还没干透。
林弃攥紧了袖中的半块规则残渣——那是从林家碑林捡的,泛着细碎的银光,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他没绕弯子,直截了当问:“老伯,请问毒沼怎么走?”话音刚落,他腿上的瘀伤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身子晃了晃,下意识扶住了柜台,指节因用力泛白。
老头的手指猛地顿住,终于正眼打量他,目光先落在他腰间的锈剑上,剑穗磨得只剩半截红绳;再扫过他膝盖的瘀伤,布料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渍;最后定格在他左臂若隐若现的黑纹上,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冷笑:“毒沼?那地方是南荒的烂泥潭,瘴气能蚀骨,还有吃秽气的怪物,活人进去十不存一。你小子浑身是伤,气息虚得像纸糊的,去那儿不是送死?”
“我有急事。”林弃压低声音,将袖中的规则残渣悄悄放在柜台上,银光在昏暗里格外显眼,像颗碎掉的星辰,“这东西……或许能换个方向,再换点治伤的药。”他实在撑不住了,若不处理伤势,恐怕走不到毒沼就会栽倒在路上。
老头的眼神瞬间变了,盯着残渣的目光像要黏上去,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伸手捏起残渣,指尖传来细微的震颤,他嘴角的冷笑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规则残渣,还是带原初气息的。你小子果然是‘逆着来’的。”他飞快地将残渣扫进抽屉,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然后往铺外瞥了眼,确认雾霭里没人影,才转身掀开柜台下的暗格,摸出个小小的陶瓶和一卷绷带,“天刑院的狗东西上个月就贴了告示,说见着带规则碎片的人就报信,赏三块秽气核心。但老子当年被他们抄了百草堂总号,老婆孩子都没了,犯不着帮他们做事。”
林弃心里一紧,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锈剑,却被老头挥手按住:“别紧张,老子没那么下作。这瓶‘秽气膏’是百草堂的秘方,加了毒沼边缘的秽气藤,既能治外伤,又能引秽气入体,正好合你这身子骨的性子。”他说着,又从货架上拿下一小捆干枯的草叶,叶子呈灰黑色,散发着淡淡的秽气,“这是‘养气草’,泡水喝,能稳你体内的衰亡气,别让它在毒沼里乱撞。”
老头不等林弃道谢,已经拉过他的胳膊,将陶瓶里的药膏倒在掌心,药膏呈深黑色,带着温热的触感,敷在瘀伤上时,没有刺痛,反而传来一阵清凉,顺着皮肤钻进经脉,与体内的衰亡之气缠绕在一起,胸口的憋闷感瞬间消散了大半。林弃惊讶地看着他,老头却面无表情地帮他缠绷带,手法熟练得不像个药铺老板:“当年我在百草堂总号当药师,专给逆规者治伤,你这体质我见得多了,天人五衰体,却能扛住规则力量,是块逆仙的料。”
“您认识百草堂的人?”林弃忍不住问,想起哑女脖颈上的百草堂吊坠。
老头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暗了些:“认识又怎样?都死了,被天刑院按上‘通逆’的罪名烧了总号。”他不再多言,帮林弃缠好绷带,又从账本下翻出张揉皱的草纸,用炭笔在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往南走,出了镇口顺着小路走五里,见着翻涌的白雾就到了。那雾是瘴气,越浓离毒沼中心越近,劝你最好别往里闯——里面的老怪物,比天刑院的巡狩狠十倍。”
“还有,路上见着开紫花的‘腐心草’别碰,沾着就烂肉;遇到冒泡泡的淤泥绕着走,底下全是毒刺。”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铜哨,塞给林弃,“这是百草堂的‘唤秽哨’,吹三声能引附近的秽气过来,危急关头或许能救你一命。毒沼里的秽气邪性,你这身子骨或许能扛住,但别贪多,会迷心智,修炼的时候尤其要注意。”
林弃心里一动——老头不仅知道毒沼,还懂他的体质,甚至提到了“修炼”,显然对逆规者的路门清。他刚要道谢,老头已经挥手赶人:“赶紧走,别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要是被天刑院的人撞见,我可不认你。”他说着,又往林弃手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养气草,“泡水喝,记得少放,这草劲大。”
林弃揣好草纸、铜哨和布包,转身走出药铺。刚踏出门,就听见铺内传来抽屉开合的声响,接着是老头压低的咒骂:“这群狗东西逼得人没法活,当年抄了百草堂总号还不够,现在连个小分号都盯着。”随后是“滋啦”的灼烧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扔进了火里,伴随着淡淡的焦糊味。
林弃回头望了眼,铺门已经关上,缝隙里飘出一缕淡红的烟——是天刑院监视符燃烧的味道。他攥紧手里的东西,顺着老头指的方向往南走,腿上的瘀伤不再刺痛,体内的衰亡之气也安稳了许多,脚步比来时坚定了些。
镇口的小路崎岖不平,碎石子硌得脚底生疼,但比之前轻松了不少。走了约莫两里地,薄雾渐渐淡了,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开始弥漫起淡淡的腐臭味,混杂着植物的腥气,那是秽气的味道,林弃深吸一口,只觉得浑身舒畅,像泡在温水里。又走了三里,前方突然出现一片白茫茫的瘴气,像凝固的云海,从地面往上翻涌,能见度不足三尺,连阳光都透不进去,只能在瘴气表面泛着淡淡的光晕。
这就是毒沼的边缘。林弃站在瘴气前,摸出老头给的养气草,掐了几根塞进嘴里,草叶带着淡淡的苦味,却瞬间让他的神识清明了许多。他深吸了一口气——秽气顺着口鼻钻进来,带着温润的暖意,与体内的衰亡之气碰撞,竟没有引发钻心的疼痛,反而像久旱逢甘霖般,胸口的憋闷感彻底消散。眉心的拓片突然发热,淡淡的金光从皮肤下透出来,与瘴气中的秽气遥相呼应,像两块相互吸引的磁石。
他按老头的提醒,避开路边开着紫花的腐心草——花瓣像染了毒的丝绸,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叶子上的露珠滴落在地上,竟腐蚀出细小的坑洞。他踩着相对坚实的地面往瘴气深处走,刚踏入瘴气三丈,周围的能见度瞬间降到不足一尺,脚下的泥土变得湿软,偶尔传来“咕嘟”的冒泡声,像是有东西在淤泥下呼吸。
林弃催动眉心的拓片,《洞虚诡眸》悄然运转——眼前的世界瞬间变了模样:淡黑色的秽气如水流般流动,在地面勾勒出清晰的轨迹,像地图上的路线,哪里是安全的硬地,哪里是藏着毒刺的淤泥,哪里有潜伏的毒物,一目了然。他能“看”到,一缕缕秽气顺着拓片的牵引,缓缓涌入体内,与衰亡之气融合,化作一股温和的力量,滋养着枯竭的经脉,左臂的隐匿碎片纹路也跟着亮了起来,像条苏醒的小蛇。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瘴气更浓了,周围静得可怕,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淤泥冒泡的声响,连虫鸣都没有。林弃找了块被石笋环绕的硬地——石笋泛着淡淡的灰光,能隔绝底下的毒淤泥,是个天然的休息点。他坐下后,摸出老头给的养气草,用随身携带的水壶泡了些,草叶在水里舒展,水色渐渐变成淡黑色,散发着浓郁的秽气。
喝了一口,一股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滑,瞬间扩散到四肢百骸。林弃想起《逆仙箓》里的基础法门——“以衰亡为引,秽气为媒,温养碎片”,他闭上眼睛,集中意念催动体内的衰亡之气,引导着瘴气往左臂的隐匿碎片涌去。
起初,力量的融合并不顺利。衰亡之气带着寂灭的冰冷,秽气却带着温润的躁动,两者在经脉里碰撞,让他的左臂传来一阵酸痛。林弃皱紧眉头,想起老头说的“靠拓片控力”,他将意念集中在眉心,拓片的金光更盛,像一盏明灯,指引着衰亡之气包裹住秽气,一点点将其驯化。
不知过了多久,林弃突然感觉到左臂的碎片剧烈震颤了一下,一股新的力量涌了出来,顺着经脉蔓延至全身。他睁开眼,左臂的黑色纹路变得清晰无比,在瘴气中泛着淡淡的光,他试着催动碎片的力量,体表的气息瞬间变得模糊,连自己都差点忽略了自身的存在——比之前强了一倍不止!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只觉得浑身轻盈,之前的虚弱感彻底消失了。《洞虚诡眸》的视野也变得更远,能清晰地“看”到百丈外的秽气轨迹,甚至能感知到藏在淤泥下的毒刺位置。就在这时,眉心的拓片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他转头望去,一只巴掌大的毒蛛正趴在石笋上,八只脚泛着幽绿的光,死死盯着他,却不敢靠近——显然是被他身上散发的融合之力吓到了。林弃冷笑一声,催动碎片的力量,体表的气息突然变得凌厉,毒蛛吓得立刻钻进石缝里,不见了踪影。
林弃继续往瘴气深处走,脚步比之前轻快了许多。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前方不远处,秽气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有规则波动传来,与无字碑的气息同源,那应该就是毒沼的核心区域。沿途的毒物越来越多,有鼓着腮帮子的毒蛙,有拖着长尾巴的毒虫,但都在他靠近时纷纷逃窜,不敢靠近。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瘴气中的秽气已经浓得化不开,像浓稠的墨汁,林弃体内的衰亡之气与秽气彻底融合,连呼吸都变得顺畅无比。他再次停下脚步,找了块更大的硬地,决定再巩固一下修炼成果。他盘膝坐下,按照《逆仙箓》的法门,将衰亡之气与秽气同时注入隐匿碎片,碎片发出“嗡”的一声轻响,黑色纹路在他的左臂上流转,像活物般游走。
这一次,力量的融合异常顺利。他能清晰地“看”到碎片内部的规则纹路,与眉心拓片的纹路相互呼应,像是同根而生。修炼结束后,他试着将隐匿碎片的力量扩散到全身,整个人的身影竟在瘴气中变得半透明,若不是刻意感知,几乎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林弃站起身,握紧腰间的锈剑,加快脚步往漩涡方向走去。瘴气在他身边流动,拓片的光芒越来越亮,仿佛在指引他走向某个未知的秘密。他知道,接下来的路或许会更危险,但体内涌动的力量和眉心的悸动都在告诉他——这里,有他活下去的答案。
前方的瘴气中,隐约传来风铃的“叮铃”声,细碎而清晰,在寂静的毒沼里格外突兀。林弃心里一动,加快了脚步,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瘴气中,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被翻涌的秽气缓缓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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