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倒悬,死寂如渊。
曲微尘四人从剧烈旋转的传送漩涡中踉跄而出,重重摔落在一块冰冷的、布满撞击坑的金属残骸上。身后的漩涡光芒一闪即逝,彻底消失,断绝了与“回响之间”的最后联系。空气中残留着“守望者”文明集体意志燃烧殆尽的悲怆余韵,以及“协议”冰冷意志被暂时击退的淡淡血腥气息。
冰冷刺骨的真空触感瞬间包裹全身,简易宇航服自动激活,提供着微弱的气压和温度。四人急促的喘息在密闭头盔中回响,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但此刻,无人有暇喘息。
“清扫者主力舰队抵达倒计时……修正为八分四十七秒!”伊米尔颤抖却清晰的声音,通过宇航服内置的、微弱但勉强可用的加密频道传来。他显然已同步接收了曲微尘分享的坐标信息,并重新锁定了外部威胁。“它们……正在突破‘回响之间’外围最后的能量残迹!一旦突破,将直接扫描这片区域!”
八分钟!不,可能更短!
曲微尘强迫自己压下灵魂深处因承载海量信息而传来的阵阵钝痛,以及钥匙碎片急速消耗带来的虚弱感,猛地抬头,望向四周。
他们正身处一块巨大无比、仿佛某艘古代星舰断裂的引擎残骸上,孤零零地漂浮在死寂的虚空中。前方,便是那片被称为“叹息之墙”的绝地星域。
那是一片无法用常理形容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景象。并非密集的小行星带,也不是狂暴的能量乱流区,而是……一片“凝固”的死亡。无数破碎的星球、撕裂的星环、扭曲的舰船、乃至难以名状的巨大生物骨骸……所有的一切,都以一种诡异的、违反物理规律的姿态,被强行“镶嵌”在了一片无边无际、色泽暗沉的、如同凝固沥青般的诡异“空间”中。这片“空间”仿佛拥有实质,缓缓蠕动、流淌,却又带着绝对的死寂。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绝望的悲哀与虚无感,如同亿万亡魂永恒的叹息,形成实质化的精神压迫,源源不断地冲击着每个人的意识防线。这便是“叹息之墙”之名的由来。
而就在这片“叹息之墙”的边缘,几个扭曲的、仿佛被巨力揉捏过的星体残骸之间,隐约可见一点极其微弱的、规律闪烁的幽蓝色光点——那便是“星图之间”信息中记载的、通往“逆溯之源”的古老传送信标!它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孤灯,渺小,却是在这绝地中唯一的指引。
然而,希望之光近在咫尺,死亡阴影亦紧随而至。在“叹息之墙”另一侧的虚空中,空间正在被恐怖的力量撕开巨大的裂口。裂口后方,是冰冷、有序、充满毁灭美感的金属光泽——那是“清扫者”主力舰队的庞大身影,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缓缓探出狰狞的獠牙。最先跃迁完成的一艘形如三棱刺的巡洋舰,其舰首巨大的、散发着幽暗红光的能量阵列,已经开始充能,冰冷无情的扫描波束如同实质的触手,已朝着这片区域蔓延而来!
“找到信标了!就在‘叹息之墙’边缘,坐标已同步!”伊米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恐,“但信标能量反应极其微弱,似乎处于休眠或严重受损状态!激活它需要时间!而且……我们怎么过去?这片‘叹息之墙’的力场干扰和灵能侵蚀太强了,任何飞行器靠近都会被‘粘住’并侵蚀!”
萨尔独眼死死盯着那艘巡洋舰,又看了看远处渺小的信标光点,脸上横肉抽搐:“妈的,前有狼后有虎!钥匙碎片还能撑多久?!”
曲微尘迅速内视,手中紧握的钥匙碎片,其内部的七彩光华已黯淡大半,能量如同沙漏中的流沙,正飞速消逝。“最多……五分钟。碎片能量耗尽前,必须激活信标并启动传送!”
五分钟!穿过危机四伏的“叹息之墙”边缘区域,找到并激活一个可能损坏的古老信标,还要在“清扫者”巡洋舰的主炮锁定下逃生!这几乎是天方夜谭!
“没有选择了!”夜翼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他迅速检查着随身携带的、从聚落带出的简易喷气背包和抓钩,“‘叹息之墙’的力场对实体和能量运动有极强的迟滞和扭曲效果,但对……纯粹的意识或某种特定频率的灵能波动,抗性可能稍弱。曲顾问,你的那种力量,能否制造一条暂时的、稳定的‘通道’或‘路径’?”
曲微尘心中一凛。夜翼的观察极其敏锐。“叹息之墙”那粘稠的死寂力场,确实对物质和常规能量有极强的干扰,但其本质更像是一种凝固的、充满负面精神力的特殊空间场。她的“混沌星火”兼具能量与灵性特质,星钥印记更是秩序与灵魂的至高造物,或许……真的可以尝试!
“可以一试,但消耗会很大,而且无法持久。”曲微尘迅速评估,钥匙碎片的能量必须留给激活信标,她只能动用自身所剩不多的本源。“我需要集中全部精神开辟路径,无法分心应对袭击。”
“袭击交给我们!”萨尔狞笑一声,从背后卸下一门造型粗犷、显然是临时改装的大口径磁轨炮,重重架在残骸上,“老子就算死,也要崩掉它们几颗牙!黑牙,你负责左侧掩护,清理可能靠近的小型单位!夜翼,你机动策应,保护曲顾问侧翼!”
“明白!”黑牙咔哒一声将最后一块高爆弹夹拍进他的重型步枪,眼中凶光闪烁。夜翼沉默点头,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残骸的阴影中。
“伊米尔,远程支援,尝试干扰敌方扫描和火控,哪怕零点一秒也好!”曲微尘最后下令,同时闭上双眼,将全部灵识沉入体内。丹田中,那缕历经磨难、略显黯淡的“混沌星火”被全力催动,与眉心的星钥印记产生共鸣。灰金色的光芒自她体表浮现,不再狂暴,而是变得凝实、内敛,带着一种破开混沌、指引秩序的独特韵律。
她伸出双手,虚按向“叹息之墙”的方向。灰金色的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溪流,从她掌心涌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最灵巧的织工,开始小心翼翼地“编织”——并非编织物质,而是在那粘稠、死寂的力场中,开辟一条极其纤细、脆弱的、由高度凝练的灵能与秩序之力构成的“通道”。通道所过之处,那令人窒息的悲哀力场被暂时排开、抚平,但来自“叹息之墙”深处的恐怖排斥力也在疯狂反扑,试图将这“异物”碾碎、同化。
曲微尘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额角青筋暴起,身体微微颤抖。开辟这条通道,比与强敌生死搏杀更加耗费心神,是对意志和力量掌控的极限考验。
“通道成型!但极不稳定!只能维持大约两分钟!”伊米尔的声音带着颤音,他正拼命操作着便携设备,释放出微弱的干扰信号,试图扰乱那艘巡洋舰的锁定。但双方科技代差太大,效果微乎其微。
“走!”萨尔低吼一声,率先跃出残骸,喷气背包启动,沿着那条灰金色、仅容一人通过的脆弱光路,向着信标方向冲去。黑牙紧随其后。夜翼如同影子般护在曲微尘身边。
曲微尘咬牙坚持,维持着通道,也踏上了光路。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刀尖上,灵魂承受着“叹息之墙”力场的疯狂撕扯和侵蚀。她必须分心二用,一边维持通道,一边抵抗侵蚀,还要节省力量应对可能的袭击和激活信标。
就在四人踏上光路,深入“叹息之墙”力场不过百米时——
嗡!!!
冰冷的扫描波束如同实质的枷锁,瞬间掠过了这片区域!那艘“清扫者”巡洋舰完成了初步锁定!舰首幽红的能量阵列光芒大盛,毁灭的波动急剧攀升!
“被锁定了!主炮充能!预计发射时间……二十秒后!”伊米尔绝望地喊道。
二十秒!根本不够冲到信标所在!
“曲顾问!继续前进!不要停!”萨尔突然狂吼一声,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将磁轨炮对准了巡洋舰的方向,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黑牙!夜翼!带她走!这是命令!”
“队长!”黑牙目眦欲裂。
“走!!!”萨尔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他猛地将喷气背包功率推到极限,不是向前,而是向着斜上方——巡洋舰的方向冲去!他要以身为饵,吸引火力!
“萨尔!”曲微尘心神剧震,通道一阵剧烈摇晃。她知道萨尔要做什么,这是自杀式攻击!以单人之力对抗主力巡洋舰,绝无生还可能!
“别让他白死!”夜翼的声音冰冷如铁,一把抓住有些失神的曲微尘手臂,喷气背包全开,拖着她沿着光路疯狂前冲!黑牙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双眼血红,但也知道此刻犹豫便是全军覆没,他猛地在残骸间跳跃,用重型步枪向巡洋舰方向倾泻火力,哪怕只能溅起一点火星!
萨尔的身影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磁轨炮喷吐出刺目的蓝白色电芒,一道粗大的金属弹丸以数倍音速轰向巡洋舰!这攻击对于巡洋舰的护盾而言如同挠痒,但成功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巡洋舰副炮塔转动,数道炽白的光束交叉射来!
萨尔在空中做出不可思议的机动,险之又险地避开大部分光束,但一道擦中了他的左腿,简易宇航服和腿部装甲瞬间汽化,鲜血在真空中凝成冰珠!他闷哼一声,动作却丝毫未停,借着爆炸的冲击波,如同流星般撞向巡洋舰的舰体!手中的磁轨炮在最后一刻,被他当成炸弹,狠狠掷向舰体上一个疑似能量管线的凸起!
轰——!!!
巨大的火球在巡洋舰侧舷炸开!虽然未能击穿厚重装甲,但爆炸和冲击显然干扰了主炮的充能和瞄准!主炮的发射延迟了!
就是这宝贵的几秒钟!
曲微尘心如刀绞,但理智强迫她收回目光,将全部的悲痛与愤怒化为力量,通道的光芒再次稳定,甚至向前延伸了一截!信标的光点已近在咫尺,那是一个镶嵌在一块巨大晶体残骸中的、布满裂纹的六棱柱装置,表面符文暗淡。
十秒!主炮即将再次充能完毕!
“伊米尔!激活程序!”曲微尘嘶声喊道,同时将所剩无几的灵能疯狂注入通道,做最后冲刺!
“正在尝试破解信标底层协议……干扰太强!需要密钥验证!”伊米尔的声音几乎破音。
“密钥……钥匙碎片!”曲微尘瞬间明悟,冲向信标,将手中光芒已极其微弱的钥匙碎片,狠狠按向信标中央的凹槽!
就在碎片接触凹槽的刹那——
异变再生!
信标并未如预期般激活,反而爆发出强烈的排斥性能量波动!碎片上的七彩光芒急速闪烁,仿佛在与信标内部的某种机制激烈冲突!一段混乱、充满警告意味的意念流强行冲入曲微尘脑海:
“……警告……密钥序列不完整……检测到高位格污染……‘逆溯协议’启动条件未满足……强行激活可能导致……坐标紊乱……时空悖论……或……引来‘深层观测’……”
不完整?污染?逆溯协议?深层观测?
一连串陌生而恐怖的词汇砸得曲微尘头晕目眩。钥匙碎片不完整?是因为只是一部分?污染是指“混沌星火”还是星钥?来不及细想了!
“没时间了!强行激活!所有后果,我来承担!”曲微尘在意识中怒吼,不再压制钥匙碎片的力量,反而引导体内残存的“混沌星火”,连同星钥印记的一丝本源,一起灌入碎片,再冲向信标!
嗡——!!!
信标剧烈震颤,表面的裂纹蔓延,幽蓝的光芒骤然变得不稳定,时而炽白,时而暗红,内部传来令人牙酸的过载声响。整个“叹息之墙”的力场都随之震荡起来!
远处,巡洋舰的主炮充能完毕,幽红的光芒锁定了信标所在区域!毁灭一击,即将降临!
“不——!”黑牙和夜翼的怒吼被真空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信标的光芒猛地收缩,然后轰然爆发!但不是稳定的传送光柱,而是一道扭曲的、不断变幻色彩的空间裂隙,强行在信标前方撕开!裂隙内部光影扭曲,散发出极不稳定的时空波动,仿佛连通着某个混乱的维度。
与此同时,钥匙碎片“咔嚓”一声,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华彻底黯淡,变成了一块灰扑扑的石头。曲微尘感到一阵深入灵魂的虚弱,通道瞬间崩溃,“叹息之墙”的力场如同潮水般涌来。
“跳进去!”夜翼当机立断,一把抓住几乎脱力的曲微尘,另一只手拽住疯狂开火掩护的黑牙,三人如同炮弹般射向那道极不稳定的空间裂隙!
在他们身影没入裂隙的最后一瞬,巡洋舰主炮那毁灭性的暗红色光柱,吞噬了信标所在的那片区域。晶体残骸、信标、以及萨尔可能残留的痕迹,一切都在光芒中化为最基本的粒子。
裂隙在光柱及体的前一刻,剧烈扭曲、收缩,消失不见。
虚空重归死寂,只有“清扫者”巡洋舰冰冷的舰影,以及远方更多正在跃迁而来的庞大战舰轮廓,无声地宣示着毁灭的降临。
“叹息之墙”依旧在缓缓“流淌”,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惨烈的争夺从未发生。
只有那道不稳定裂隙消失的坐标点,残留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奇异的时空涟漪,以及钥匙碎片彻底碎裂时,释放出的最后一缕,仿佛带着无尽遗憾与解脱的、细微的意念波动:
“钥匙……已归位……协议……终将……面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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