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离除夕只剩四天。上海滩的年味愈发浓了,街上挂起了红灯笼,各家商铺都在抓紧最后的时间促销,空气中弥漫着炒货和腊味的香气。
然而,在位于南京路最繁华地段的“周记米行”总号门前,气氛却与这节日的喜庆格格不入。
米行门口不知何时被人用红漆泼满了大门和橱窗,刺目的红色液体蜿蜒流下,像一道道血泪。更骇人的是,门上还用更大的字体写着两行字:
“米掺沙,心更黑!”
“赌场出千,米行骗钱!”
正是清晨人流最多的时候,这惊悚的一幕立刻引来了大量路人围观。人们对着那触目惊心的红漆和字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呀!这不是周老板的米行吗?这是得罪谁了?”
“米掺沙?真的假的?我昨天才在他家买了十斤米!”
“赌场出千?难道是周太太…昨天悦来麻将馆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听说了!周太太出千被陈小姐当场识破,灰溜溜地被赶出来了!”
“活该!打牌出千,卖米掺假,这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流言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人群中传播。周太太在麻将馆出千的丑事,原本只在一个小圈子里流传,此刻却被这满门的红漆彻底公之于众,与“米掺沙”的指控联系在一起,瞬间点燃了民众的怒火。
米行的伙计试图用水冲洗,但那红漆不知用了什么配方,越是冲洗,晕染得越是厉害,反而显得更加狼狈不堪。伙计们越是手忙脚乱,围观的群众就越是起哄。
“别洗了!越洗越脏!”
“叫周老板出来!给我们个说法!”
“退钱!退我们血汗钱!”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甚至捡起路边的烂菜叶往门上扔。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艰难地穿过人群,停在米行门口。周老板铁青着脸从车上下来,他昨晚为妻子的事忙到深夜,今早还没来得及看报纸,就被伙计的电话火急火燎地叫了过来。
看到自家店铺这如同凶案现场般的惨状,以及群情激愤的民众,周老板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周老板出来了!”有人高喊。
瞬间,人群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周老板身上。质疑声、辱骂声、要求退钱的呐喊声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各位!各位街坊邻居!静一静!听我说!”周老板举起双手,试图安抚众人,额头上全是冷汗,“这…这一定是误会!是有人恶意诽谤!我们周记米行诚信经营几十年,怎么可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那这红漆怎么回事?”一个壮汉指着大门吼道。
“还有你老婆出千的事怎么解释?”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妇人尖声质问。
“对!让你老婆出来!当面对质!”
周老板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由青转白。他当然知道妻子有些不好的嗜好,也曾为此争吵过,却万万没想到会闹到今天这般田地,还牵连到了米行的生意!
“我…我…”他支支吾吾,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下,平日里的精明强干消失殆尽,只剩下狼狈和恐慌。
就在这混乱到极点的时刻,一个清亮柔和的声音穿透了嘈杂:
“各位,请听我一言。”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只见陈随风在秦佩兰和许秀娥的陪伴下,缓步走了过来。她今天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外罩浅灰呢子大衣,在这混乱污浊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洁净出尘。
认出她的人立刻低呼:“是陈小姐!识破周太太出千的那位!”
“陈小姐来了!”
众人的情绪奇异地平复了一些,都想听听这位“神眼”小姐要说些什么。
陈随风走到周老板面前,并未看他那惨白的脸色,而是转向围观的人群,朗声道:“各位街坊,年关将近,大家置办年货,求的是个喜庆团圆。这般围堵喧哗,既伤了和气,也解决不了问题。”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周太太牌桌上的事,自有牌场的规矩处置。至于这米行…”她目光扫过那一片狼藉的门面,微微蹙眉,“仅凭这无名的红漆就断定米行作假,未免有失偏颇。若真有疑虑,何不请商会或者巡捕房派人来,当场查验,真相自然大白。”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既没有偏袒周家,也没有煽动民众,反而给出了一个最稳妥的解决方案。躁动的人群渐渐冷静下来。
陈随风又看向面如死灰的周老板,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周老板,做生意如同做人,信誉是根本。今日之事,虽说是无妄之灾,但也望您能引以为戒,往后更加谨言慎行,诚信经营。清者自清,若米行果真无愧,谣言必不攻自破。”
周老板呆呆地看着陈随风,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此刻才真正体会到这个女人的厉害。她看似在帮他解围,实则每一句话都敲打在他的心上。她点出了他妻子的丑事,暗示了今日之祸并非完全无辜,更用“清者自清”将他架了起来——若他日后米行再出问题,今日陈随风这番话就会成为砸向他自己的石头!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用刀!
很快,商会的人和巡捕房的人都被请来了。当着众人的面,随机拆开了米行库房里的几袋米。幸运的是,或许是因为年关检查严格,周老板暂时还不敢顶风作案,抽查的米质量都还算过关。
一场风波,表面上算是平息了。
人群逐渐散去,但周记米行被泼红漆、周太太出千败露的消息,却像病毒一样传遍了整个上海滩。周家的名声一落千丈,米行生意一蹶不振,已是后话。
陈随风、秦佩兰和许秀娥走在回去的路上。
秦佩兰低声道:“随风,那红漆…”
陈随风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周家若自身立得正,又何惧这区区红漆?”
许秀娥叹了口气:“只是这样一来,周家算是完了。”
“完了的,是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和手段。”陈随风淡淡道,“上海滩这么大,容得下诚信经营的商人,却容不下心术不正之辈。”
她今日此举,既是惩戒,也是立威。她要让那些还在暗中观望、或许心存不轨的人知道,有些底线,不可触碰;有些人,不可欺负。
当众出丑的,是周家。但被震慑的,却远不止周家。
阳光穿透冬日的薄云,照在陈随风沉静的侧脸上。她知道,经过此事,她在这上海滩,才算真正立住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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