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娘播撒的毒种,在阴暗角落里悄然发芽,继而如同疯长的藤蔓,开始缠绕、蔓延,其速度和范围,很快超出了她最初的预期。那些起初只在底层市井窃窃私语的污秽流言,仿佛被注入了邪恶的生命力,借助着人们猎奇的口舌与对“妓女从良”、“寡妇开店”这类话题固有的偏见与恶意揣测,迅速发酵、变异,如同瘟疫般在更大范围内扩散开来。
不过三五日的光景,“佩兰酒店”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有些异样。
最先受到冲击的是酒店的餐厅。一些原本图新鲜、来尝过西餐或融合菜式的本地体面人家,明显减少了光顾的次数。偶有前来用餐的,那目光也少了几分纯粹的欣赏,多了几分隐秘的审视与探究,尤其在那些穿着制服、容貌姣好的女服务员身上来回逡巡,仿佛要在她们脸上找出什么“昔日风尘”的印记。窃窃私语声在餐桌间隐约可闻:
“……听说了吗?那个端盘子的,以前在‘兰香阁’花名叫‘小红玉’,可是个头牌……”
“真的假的?我说怎么眉眼间有股子媚劲儿……”
“啧啧,这秦佩兰也真是胆大,敢用这些人,也不怕坏了名声?”
“谁说不是呢!以后还是少来吧,免得沾上晦气……”
更有甚者,直接影响了客房的生意。一位原本预定了长包房、在洋行做事的先生,突然派人来取消了订单,理由含糊其辞。另几位前来上海办事、原本看中酒店环境干净舒适的商人,在入住前不知从何处听到了“闹鬼”和“用品不洁”的传言,犹豫再三后,最终还是选择了街对面那家老牌的、虽然陈旧但“根底清白”的“平安旅社”。
流言甚至开始侵蚀酒店的内部。虽然那晚秦佩兰紧急召集全体员工,以不容置疑的坚定态度安抚了人心,明确表示相信每一位员工的清白与努力,严厉斥责了外界不负责任的诽谤,并承诺酒店将与大家共进退。大多数员工,尤其是那些真正渴望新生的女子,被秦佩兰的信任和担当所感动,暂时稳住了心神。
但人心毕竟是肉长的,并非铁板一块。当她们下班走出酒店,面对街坊邻居那异样的目光、指指点点的低声议论,甚至是孩童无心的“窑姐儿”的嘲弄时,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尊严和自信,难免遭受重创。委屈、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自卑感,如同细小的虫子,啃噬着她们的心。
名叫月娥的那个年纪稍长的服务员,这日买菜时被相熟的菜贩子用一种暧昧又同情的语气问及酒店是否真如传言所说,她气得当场摔了菜篮子,回来后就躲在洗手间里偷偷抹眼泪。连性子泼辣的小桃红,在面对旁人探究的目光时,也少了往日的伶牙俐齿,多了几分沉默和闪躲。
一种无形的、压抑的气氛,开始笼罩在“佩兰酒店”上空。员工们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脚步也不如往日轻快,服务时虽依旧努力维持着规范,却少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热情与从容。
秦佩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深知流言的可怕,它不直接摧毁你的身体,却能源源不断地消耗你的心力,瓦解你的斗志,最终从内部将你击垮。苏曼娘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
她强撑着精神,依旧每日出现在酒店各个角落,神色镇定,指挥若定,试图用自己的稳定来感染所有人。她加强了与供货商的沟通,特意请来相熟的记者朋友参观后厨,展示采购的优质食材和严格的卫生标准,试图从源头上反击“食材不洁”的谣言。对于“闹鬼”之说,她更是嗤之以鼻,亲自带着员工检查每一个角落,用事实说话。
然而,污名一旦贴上,想要彻底洗清,谈何容易?信任的建立需要经年累月,而崩塌往往只在一夕之间。酒店的营业额出现了明显的下滑,尤其是餐饮和散客住宿部分。虽然还有一些基于业务往来或真正欣赏酒店风格的老主顾支持,但新客的增长几乎陷入了停滞。
“佩兰酒店”这艘刚刚启航的新船,遭遇了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风浪。流言如同浑浊的恶浪,不断拍打着船身,试图将其倾覆。秦佩兰站在舵位,面色凝重,她能感觉到船体的摇晃和船上人心浮动。她知道,若不能尽快找到应对之策,打破这流言的困局,恐怕不等真正的惊涛骇浪来临,这艘船就要在这片污浊的口水海洋中,缓缓沉没了。
而此刻,在火葬场旁的小院里,珍鸽正轻轻拂去随风衣襟上的一点灰尘,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那片被流言阴云笼罩的酒店上空。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随即又缓缓舒展开来,眼底深处,一丝了然与决断悄然浮现。风,该往哪个方向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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