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秀娥的绣坊日渐起色,她那“水墨绣”的名声,连同她独自一人带着女儿,不仅将日子过得有模有样,还将绣坊经营得小有名气的事迹,渐渐在街坊邻里乃至更远的圈子里传开了。一个年轻守寡、无依无靠的女子,能凭自身手艺在上海滩这地方站稳脚跟,本就不是易事,更何况她还做得风生水起,这便引来了不少关注,其中,便不乏那些专爱牵线搭桥的媒婆。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许秀娥正带着招娣和来喜在稍显宽敞的新租绣房里赶制一批要紧的订单,小丫乖巧地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用碎布头学着母亲的样子穿针引线。门外传来了几声轻咳,随即,一个穿着簇新宝蓝色缎面夹袄、头上抹着厚重头油、脸上堆满笑容的胖媒婆,扭着身子走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至。
“哎呦喂!许师傅正忙着呢?真是辛苦辛苦!” 王媒婆一张嘴就像抹了蜜,眼睛飞快地在绣房里扫了一圈,尤其在那些完成和未完成的精致绣品上停留了片刻,啧啧称赞,“瞧瞧这手艺!真是绝了!难怪连周老板那样的大人物都夸赞呢!”
许秀娥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客气地迎道:“王妈妈来了,快请坐。招娣,给王妈妈倒碗茶来。” 她心下有些诧异,这王媒婆是南市一带颇有些名气的媒人,专爱给些殷实人家或略有资产的鳏夫说亲,与她素无往来,今日突然到访,其意不言自明。
王媒婆也不客气,在许秀娥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接过招娣递来的粗茶,象征性地沾了沾唇,便开门见山,满脸是笑地说道:“许师傅啊,我今日来,可是给你道喜来了!”
许秀娥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王妈妈说笑了,我一个普通绣娘,每日里不过埋头做些针线活,何喜之有?”
“哎哟!许师傅这就是太过自谦了!” 王媒婆一拍大腿,“你如今这名声,这手艺,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不知有多少人惦记着呢!这不,城西开绸缎庄的吴老爷,家底厚实,人也和气,前年丧了妻,一直想寻个知书达理、能持家的续弦。听闻许师傅你的人品手艺,那是万分中意!特意托了我来问问你的意思。若是成了,你便是现成的老板娘,吃穿不愁,还有人帮你打理这绣坊的杂事,你这女儿,也能有个正经名分,将来也好说婆家,岂不是天大的喜事?”
王媒婆说得天花乱坠,将那吴老爷的家境、人品夸得地上少有。若是一年前,甚至半年前的许秀娥,听到这样的条件,或许还会因生活的艰辛和独自抚养女儿的压力而有所动摇。但此刻,她听着这些话,心中却是一片澄澈平静。
她抬眼看了看这间虽然简陋却被她收拾得干净整齐的绣房,看了看正低头认真练习的招娣和来喜,又看了看身边乖巧懂事的女儿小丫。这里的一针一线,一门一窗,都是她靠着自己的双手,一点一滴挣来的。虽然辛苦,虽然清贫,但心里踏实,腰杆挺直。
她不需要去做什么“现成的老板娘”,看人脸色过日子。她的绣坊便是她的倚仗,她的手艺便是她的底气。她更不需要别人来“帮”她打理绣坊,这里倾注了她的心血,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所,是她和女儿,甚至可能是未来更多像招娣、来喜这般女子的希望之地。
至于小丫的名分……许秀娥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给女儿一个温暖、安稳、充满爱和尊严的家,远比一个虚无的“正经名分”更重要。
“王妈妈,” 许秀娥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温和而坚定的力量,打断了王媒婆滔滔不绝的游说,“多谢您和吴老爷的厚爱。只是,秀娥福薄,怕是担不起这样的厚意。”
王媒婆脸上的笑容一僵,似乎没料到许秀娥会拒绝得如此干脆:“许师傅,你……你可要想清楚啊!那吴家可是……”
“王妈妈,” 许秀娥再次打断她,语气依旧客气,却不容置疑,“秀娥心意已决。如今我只想守着这间绣坊,将手艺做好,将徒弟带好,把女儿平平安安抚养长大。其他的,暂时不作他想。劳您白跑一趟,实在对不住。”说着,她从袖中取出几个铜钱,塞到王媒婆手里,“这点茶钱,不成敬意,您拿着路上买碗茶喝。”
王媒婆看着手里那几枚铜钱,又看看许秀娥那平静无波却透着决绝的脸,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讪讪地站起身,语气也淡了许多:“既然许师傅主意已定,那老婆子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这女人家,终究还是要有个依靠才好,你可别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说完,扭身便走了,那宝蓝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带起一阵廉价头油的香气。
绣房里安静下来。招娣和来喜有些担忧地看着师傅。小丫仰起小脸,懵懂地问:“娘,那个婆婆是来做什么的呀?”
许秀娥将女儿揽入怀中,柔声道:“没什么,一个不相干的婆婆罢了。”她抬起头,对两个徒弟笑了笑,“没事了,我们继续干活吧。”
婉拒说媒,对于许秀娥而言,并非一时意气,而是她历经磨难、终于找到自我价值后,做出的清醒选择。她不再是将命运寄托于他人垂怜的藤蔓,而是要自己做那棵能够经历风雨、也能为他人提供一丝荫蔽的小树。这条路或许会更辛苦,但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心是安的,梦是亮的。这,便是她许秀娥的自立与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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