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远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的癞皮狗,消失在弄堂拐角处扬起的尘土里。老蔫却没有立刻关上院门,他就那么像一尊铁塔般杵在门口,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着,方才与赵文远对峙时强压下的怒火,此刻混着一种更深沉的后怕与决绝,在他黝黑的脸上交织,使得那平日里显得木讷的五官,竟透出一股骇人的凶悍。
他死死盯着赵文远消失的方向,仿佛要用目光在那空无一人的巷口钉上一个永久的封印。那双布满厚茧、沾染着洗不净的烟火气的大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如同盘踞的老树根。
“狗日的杂碎!”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带着浓重烟火味的咒骂,声音不高,却像是从肺腑深处碾磨出来,带着滚烫的恨意。他不是在骂赵文远来争儿子,而是在骂他竟敢用那种施舍、鄙夷的语气,玷污他和珍鸽、和风儿这个小院!骂他竟敢说这里是“晦气地方”,说风儿跟着他是“永无出头之日”!
放他娘的连环屁!老蔫心里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他这地方是跟死人打交道,是晦气!可他老蔫行得正坐得直,挣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他对风儿,那是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命都给他!风儿跟着他,吃得饱穿得暖,没人敢欺负,想画就画,想看云就看云,快活得像个小神仙!这怎么就叫永无出头之日了?难道非要像赵文远那样,钻营算计,欺软怕硬,才算有出息?
一股混着父爱、尊严被践踏的愤怒以及誓死守护的蛮劲,在他四肢百骸里冲撞。他猛地转过身,目光扫过这方小小的院落——墙角堆着的整齐柴火,屋檐下挂着的几串红辣椒,珍鸽刚刚晾晒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草药,还有屋里那个正悄悄从门帘后探出小脑袋、眼神清澈望着他的宝贝儿子……
这一切,就是他老蔫的全部!是他灰暗人生里唯一的光亮和指望!谁想夺走,除非从他尸体上踏过去!
他几步走到院门后,不是关门,而是左右看了看,走到墙角,将那根平时用来顶门、碗口粗细、一人多长的硬木门栓拖了过来。那木头沉甸甸的,上面满是岁月和时间留下的痕迹。他低吼一声,双臂肌肉贲张,竟将那沉重的门栓高高举起,然后“哐当”一声巨响,不是横着插在门闩上,而是竖直地、狠狠地砸进了门后特意凿出的、更深更牢固的石槽里!
这一下,力道极大,震得门框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那粗壮的门栓如同一根黑色的巨钉,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将这两扇薄薄的木门与门框死死地楔在了一起!这已不仅仅是关门,更像是一种宣言,一种划地为界的警告!
做完这一切,老蔫才觉得胸中那口恶气稍稍宣泄了一些。他抬手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上沁出的热汗,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仰头“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浇不灭他心头的火焰。
珍鸽一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直到他喝完水,喘着粗气站定,她才走上前,轻轻拂去他肩头沾染的一点木屑。
“犯不着跟他置气。” 她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他那样的人,不值得。”
老蔫看着珍鸽平静的脸,心头那股躁动的怒火奇异地平复了些许。他重重地“嗯”了一声,像是保证,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俺知道。但他要是再敢来……俺……俺就跟他拼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眼神里是底层人被逼到绝境时才会露出的、混不吝的凶光。
这时,随风也从屋里跑了出来,小手拉住老蔫粗糙的食指,仰着小脸,黑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担忧:“爹,你生气了?”
看着儿子纯真无邪的小脸,老蔫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蹲下身,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那小小身体传来的温热和依赖,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暴戾与不安。他用长满胡茬的下巴轻轻蹭着儿子的头顶,声音闷闷的,却异常坚定:“爹没生气。爹是在守着呢,守着咱们的家,守着风儿。谁也别想把你从爹身边抢走,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随风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完全懂,但他能感受到养父那毫无保留的爱与守护。他伸出小胳膊,也紧紧搂住了老蔫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带着汗味和烟火味的颈窝里,小声说:“风儿只要爹和娘。”
这一句话,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老蔫只觉得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他抱紧了儿子,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夕阳的余晖将父子二人相拥的身影拉长,投在简陋却温馨的院子里。那根死死楔入门后的巨大门栓,在暮色中泛着幽暗的光,沉默而坚定地矗立着,如同老蔫此刻的心。
拦门,拦的不是一扇普通的木门,拦的是外界汹涌的恶意,拦的是企图拆散这个家的黑手。老蔫或许没有赵文远的钱财权势,没有周老夫子的学问名声,但他有这把子力气,有这颗豁出命去也要守护妻儿的决心!这扇门,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容许任何人强行闯入!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小院里重归宁静,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父子二人低低的絮语声。但空气中,却仿佛弥漫开一股无形的、紧绷的张力。所有人都知道,赵文远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的冲击,或许会更加猛烈。而老蔫,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看似普通的焚尸工,已然亮出了他的獠牙,筑起了他的防线。这场守护之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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