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几乎是脚下生风,带着一肚子的惊怒和惶惑冲回了家。一进院门,那股熟悉的、甜腻得过分的熏香气味扑面而来,让他本就烦躁的心绪更添了几分恶心。他惯常地就想往书房躲,图个清静,脚步刚挪动,却听见正房里传来曼娘拔高了嗓音,正在训斥丫鬟。
“……没眼力见的东西!这茶沏得能入口吗?一股子涩味!定是偷懒没用滚水!打量着我如今使唤不动你们了是不是?”紧接着是瓷器磕碰的脆响,想必又是哪个杯盏遭了殃。
若是往常,文远或许会皱皱眉,觉得曼娘脾气越发大了,但也仅此而已。可今日,听着这尖利的声音,联想到吴师爷那番话,他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就是这个声音,在外面不知天高地厚地得罪人,就是这个女人,快要把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毁了!
他猛地转身,几步就跨到了正房门口,一把掀开了珠帘。
曼娘正柳眉倒竖,指着地上跪着的小丫鬟骂得起劲,听见动静,回头见是文远,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习惯性地堆起娇嗔委屈的神色,扭着腰肢迎上来:“老爷,您可回来了!您瞧瞧这些下人,如今一个个都反了天了,连杯茶都沏不好,存心要气死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文远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哪怕不耐烦,也会敷衍地安抚两句,或者直接让她别吵了。他只是站在那里,脸色铁青,眼神冰冷得像腊月里的寒潭,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目光里没有一丝往日的温度,只有毫不掩饰的厌烦和审视。
曼娘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那准备好的诉苦和抱怨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她强自镇定,伸手想去拉文远的衣袖:“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衙门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文远猛地一甩袖子,避开了她的触碰,力道之大,让曼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顺心?”文远从牙缝里挤出几声冷笑,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为何不顺心,你难道不清楚吗?”
他一步步逼近曼娘,目光如刀,刮过她精心修饰的脸庞:“我问你,你最近在外面,都跟那些太太们说了些什么‘体己话’?”
曼娘心里“咯噔”一下,眼神闪烁,强辩道:“我……我能说什么?不过是些女人家的闲话罢了。老爷您听谁胡吣了什么?”
“闲话?”文远嗤笑一声,猛地提高了音量,吓得地上跪着的小丫鬟浑身一抖,“李书办的夫人行为不端?陈主事的如夫人出身不正?这也是闲话?!曼娘,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背后如此编排同僚的家眷!你是嫌我的官做得太稳当了,非要给我树敌是不是!”
曼娘脸色瞬间白了,她没想到那些话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了文远耳朵里,还如此详尽。她心慌意乱,急忙分辩:“老爷,您别听外人挑唆!是她们……是她们先瞧不起我,联合起来排挤我,我才……我才说了几句气话……”
“排挤你?为什么排挤你?”文远根本不听她的解释,厉声打断,“是不是因为你处处与佩兰、秀娥为难,人家不接你的招,你就把火撒到别人头上?我告诉你曼娘,佩兰的酒店如今连知府大人都青睐有加!秀娥的绣品,连巡抚夫人都开口称赞!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她们斗?你拿什么跟人家斗?拿你这张惹是生非的嘴吗!”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了曼娘最敏感、最虚荣的心里。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人拿来和佩兰、秀娥比较,尤其是被文远如此贬低。她气得浑身发抖,尖声道:“是!我是没本事!我没她们会巴结逢迎!可我是你的正头娘子!你如今为了两个外人,就这样作贱我?!文远,你有没有良心!”
“正头娘子?”文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里的讥诮几乎要溢出来,“好一个‘正头娘子’!我问你,岳父大人那边近来如何?你可有收到什么家书?”
曼娘猛地噎住,眼神躲闪,气势瞬间矮了半截:“父亲……父亲他很好……你问这个做什么?”
“很好?”文远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我怎么听说,岳父的一位得意门生,在京城惹上了大麻烦,牵连甚广,岳父如今也是自身难保,正在四处奔走打点?这事,你知不知道?”
曼娘的嘴唇哆嗦着,脸色由白转青,再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这事她前几日刚收到母亲暗中送来的信,信里千叮万嘱让她谨慎行事,莫要再给家里添乱,她正心乱如麻,哪里敢告诉文远。
她这副模样,等于默认了一切。文远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头顶灌到脚底,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破灭。他指着曼娘,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好,好得很!曼娘,你真是我的‘贤内助’啊!外面给我树敌无数,靠山眼看就要倒了,你还瞒得我死死的!你是非要看到我丢了这顶乌纱帽,带着你一起喝西北风,你才甘心吗?!”
他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曼娘那张失了血色却依旧带着不甘和怨毒的脸,只觉得无比刺眼。他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个充满压抑和算计的房间里,多待一刻都觉得窒息。
文远猛地转身,不再看曼娘一眼,只留下一句冰冷彻骨的话:“从今日起,你就在这屋里好好‘静养’,没事少出去给我惹祸!外面的事,不用你操心,你也操心不起!”
说罢,他拂袖而去,珠帘被他甩得噼啪作响,如同碎裂的玉珠,散落一地狼藉。
曼娘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文远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那决绝的姿态,是她从未见过的。屋子里只剩下她和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丫鬟,还有满地的碎瓷和冰冷的寂静。
刚才的争吵声似乎还在梁间回荡,可那个曾经无论对错总会给她几分颜面的丈夫,已经彻底将她冷落在了这方华丽的牢笼里。她失去了牌友,失去了丈夫的耐心,如今,连最后一点表面的夫妻情分,似乎也荡然无存。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喜欢尚意随风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尚意随风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