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闷雷在云层深处翻滚,如同困兽的呜咽,却迟迟没有雨点落下。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压抑得让人心慌。文远拖着沉重的步伐从衙门回来,连官服都未曾换下,便一头栽进了书房,连晚饭都没心思用。
他瘫在太师椅上,只觉得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疲惫和寒意。白日里,陈主事那看似随意,实则字字诛心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文远啊,如今这风气,最重家风清正。内帷不修,可是会牵连前程的。听说……尊夫人近来,依旧不甚安宁?”
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那若有似无的提点,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切割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而同僚们那些躲闪的目光、刻意的疏离,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测——曼娘做的那些蠢事、说的那些蠢话,早已成了衙门里公开的笑柄!连带着他文远,也成了识人不明、治家无方的昏聩之徒!
更让他心惊的是,随风中童生的消息,显然也已传开。有人“不经意”地提起“李家那神童”,目光却似笑非笑地瞟向他,那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耻辱、悔恨、妒忌,种种情绪如同毒藤,将他越缠越紧。
他烦躁地起身,在书房里踱步。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他苍白扭曲的脸,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雷声隆隆,像是直接炸响在他的心头。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曼娘就是个祸害!留着她,迟早会把他彻底拖垮!必须做个了断!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他猛地灌了几口冷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头的燥火。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深吸一口气,文远推开书房门,阴沉着脸,大步朝着曼娘的正房走去。守在廊下的丫鬟见他面色不善,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忙避让。
正房里,曼娘也正心浮气躁。王婆子下午传来消息,说找的人已经妥了,只等合适的时机动手。她既盼着那场能将佩兰秀娥烧个精光的大火,又隐隐害怕事情败露。正坐立不安间,听得门外脚步声,抬头便看见文远一脸寒霜地闯了进来。
“老……老爷?”曼娘心里咯噔一下,强自镇定地起身,脸上习惯性地想堆起笑容,却在触及文远那冰冷刺骨的目光时,僵在了嘴角。
文远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桌前,目光扫过桌上那些依旧精致的点心和她未曾动过的燕窝粥,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冷笑:“你倒是好兴致。”
曼娘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发懵,心头火起,却又不敢像往日那般发作,只得按捺着性子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不过是……”
“够了!”文远猛地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暴怒,“曼娘,我问你,你究竟还要在外面给我惹多少麻烦?是不是非要看到我丢了官,你才甘心?!”
曼娘脸色一变,尖声道:“我惹什么麻烦了?老爷,您可不能听信外人的挑唆!是佩兰和秀娥那两个贱人……”
“闭嘴!”文远厉喝,一步逼近,手指几乎要戳到曼娘脸上,“事到如今,你还敢攀咬别人?!李书办夫人、陈主事如夫人,还有那些同僚的家眷!你背着我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如今整个衙门都在看我的笑话!看我文远娶了个何等‘贤惠’的娘子!”
他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唾沫星子都溅到了曼娘脸上:“还有随风!他考中童生,与你何干?你又在背后散布什么谣言?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我告诉你,他现在是得了杜老秀才青眼的神童!连知府大人都略有耳闻!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去诋毁他?!”
“随风”两个字,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穿了曼娘最后的伪装。她最恐惧、最嫉恨的事情被文远如此直白地吼出来,那压抑的恐慌和怨毒瞬间冲垮了理智。
“是!我是诋毁他!那又怎么样?!”曼娘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狼,声音尖锐得刺破雨前的沉闷,“一个野种!也配叫神童?!文远,你别忘了!当年是你把他赶出去的!现在看他有出息了,你后悔了?心疼了?你想认回他?我告诉你,做梦!只要我曼娘在一天,他就永远是野种!永远别想踏进文家大门!”
“你——!”文远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想一个耳光扇过去,但看到曼娘那疯狂而扭曲的脸,手举到半空,又硬生生忍住。他不能动手,动手就更落人口实。
他放下手,眼神却变得如同淬了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向曼娘:“曼娘,我看你是疯了。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安分守己地待在你的院子里,别再出去惹是生非,也别再打随风和珍鸽的主意!否则……”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冷光:“否则,就别怪我不念夫妻情分!这文家,容不下一个兴风作浪、祸及家族的妇人!”
“夫妻情分?”曼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凄厉地笑了起来,笑声在雷声的间隙中显得格外瘆人,“文远,你跟我讲夫妻情分?你当初为了攀附我娘家,是如何甜言蜜语哄着我的?如今看我娘家势弱了,看那野种有出息了,就想一脚把我踢开?你想休了我?好啊!你休啊!我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我告诉你,我曼娘也不是好惹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她状若疯癫,扑上来就想撕扯文远。文远厌恶地一把推开她,力道之大,让曼娘踉跄着跌坐在地,发髻散乱,珠钗掉落,狼狈不堪。
“冥顽不灵!”文远看着她这副泼妇模样,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他冷冷地俯视着她,如同看着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再不多看她一眼,决绝地转身,大步离去。厚重的门帘在他身后晃动,隔绝了内外,也仿佛隔绝了他与曼娘之间最后一点名为“夫妻”的联系。
曼娘瘫坐在地上,冰凉的地板寒意刺骨。文远最后那冰冷厌恶的眼神,和他那句隐含休弃之意的话,如同最后的判决,将她彻底推入了绝望的深渊。窗外,酝酿了整晚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窗棂屋檐,哗啦啦的声响,掩盖了她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这枕边风雨,吹打的不仅是这间华丽的牢笼,更是将两人之间那点本就稀薄的情分,彻底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赤裸裸的恨意与决裂。而这场暴雨,似乎也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喜欢尚意随风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尚意随风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