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深秋,汴京郊外,西风飒飒,吹得漫山遍野的芦花如雪浪翻滚,簌簌作响。这一日,王伦以踏秋寻诗为名,只带了燕青一人,信马由缰,来到了汴河下游这片人迹罕至的广阔芦荡。他需要远离京城喧嚣的耳目,独自梳理近来纷乱如麻的思绪。
自上次武科场风波,岳飞枪挑小梁王柴桂、远遁他乡之后,朝廷为稳定人心,很快又重启了武举。最终,蔡京的远房侄孙蔡明远脱颖而出,被钦点为新科武状元。此事在汴京传得沸沸扬扬,王伦自然也有所耳闻,只知此人是蔡京族亲,具体品性如何,却是不知。
马蹄踏过松软的泥土,惊起几只水鸟。王伦勒马驻足,望着这片“蒹葭苍苍”的苍茫秋色,心中那份“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愈发强烈。漕运案的调查因闻焕章遇袭而暂时陷入僵局,秦桧等人似已警觉,暗中的动作愈发频繁。这平静的秋日下,不知隐藏着多少暗流。
“公子,前方似乎有动静。”燕青耳力极佳,低声示警。
王伦凝神细听,果然从芦苇深处,隐隐传来兵刃交击之声,夹杂着几声怒喝与狞笑。他与燕青对视一眼,默契地翻身下马,将坐骑拴在隐蔽处,施展身法,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向声音来处潜去。
拨开层层密实的芦苇,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临水的空地。场中情景,让王伦目光一凝。
但见七八个作契丹武士打扮的彪形大汉,正围攻一个宋军将领。那将领约莫二十出头,身高八尺,猿臂蜂腰,一身崭新的武官常服已有多处破损,渗出血迹,手中一杆点钢长枪却依旧舞得风雨不透,看其服饰品级,竟是位不低的军官。
“耶律浑!尔等使团人员,安敢在我大宋境内袭击朝廷命官!”那年轻将领怒喝,声音因力竭而微带喘息,但中气依旧充沛。
王伦心中一动,耶律浑?这名字他似乎听燕青提过,是辽国使团中一个跋扈的武士。再看那年轻将领的年纪、气度,以及这身在此地显得有些突兀的新官服,一个名字浮上王伦心头——莫非此人就是那位新科武状元蔡明远?
场中,蔡明远枪法沉稳狠辣,显然出自名家真传,每一刺、每一扫都劲风呼啸,势大力沉,深得军中枪法“快、准、狠”的三味。然而围攻他的那些契丹武士,个个身手不凡,配合默契,更兼手段阴狠,专攻下盘,洒石灰、放冷镖,无所不用其极。蔡明远左支右绌,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步伐已见凌乱,显然已激战多时,气力消耗巨大。
那为首的契丹巨汉耶律浑狞笑道:“蔡将军,这荒郊野外,杀了你,谁又知道是我们做的?识相的,交出你怀中的东西!”
王伦心中雪亮,这绝非寻常斗殴,而是蓄意截杀!蔡明远身上定然带着对方志在必得之物,而且此事恐怕与他新晋的身份有关。他目光锐利,迅速扫视战场。燕青在他身后,已扣住了几枚燕尾镖。
王伦却摆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他冷静观察,发现那些契丹人虽攻势凶猛,却有意无意地将蔡明远向水边逼去。而水边芦苇深处,隐约可见一艘小船的轮廓。他瞬间明了对方计划——将蔡明远逼至船上,或擒或杀,然后顺流而下,便可销声匿迹。
强攻救人,风险太大,且易暴露自身。需以智取。
眼看蔡明远已被逼至水边,耶律浑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狞笑。王伦心思电转,目光落在水边一丛特别茂盛的荻草上,又瞥见不远处河湾处,因水流回旋,堆积着不少枯枝败叶。他附在燕青耳边,急速低语几句。燕青点头,悄然后退,潜入芦苇丛中,不见踪影。
这时,蔡明远脚下被水边烂泥一滑,身形一个趔趄。耶律浑瞅准机会,手中弯刀带着恶风,直劈其脖颈!蔡明远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便要殒命刀下!
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河湾处那些枯枝败叶忽然无火自燃,冒出滚滚浓烟!与此同时,那丛茂盛的荻草后,传来一声极其逼真的猛虎低吼,声震芦苇,带着恐怖的威压!
“有埋伏!”
“是老虎?!”
契丹武士们大惊失色,攻势顿时一缓,纷纷惊疑不定地望向浓烟与吼声来处。耶律浑那志在必得的一刀,也因此微微一滞。
就是这瞬息之间的干扰,给了蔡明远宝贵的喘息之机!他虽也惊疑,但沙场本能让他立刻抓住这空档,长枪如毒龙出洞,猛地刺入耶律浑因惊愕而露出的破绽!耶律惨嚎一声,肩头已被刺穿!
“风紧!扯呼!”耶律浑又惊又怒,用契丹语大吼一声,也顾不得什么任务了,在同伴搀扶下,狼狈不堪地跳上小船,仓皇向对岸划去。
浓烟渐散,“虎吼”亦止。空地上只留下蔡明远拄着枪,剧烈喘息,身上血迹斑斑。他惊魂未定地望了一眼仍在冒烟的河湾和那丛荻草,心知绝非巧合,定有高人暗中相助。他抱拳向四周芦苇朗声道:“不知哪位英雄出手相救?蔡明远感激不尽,还请现身一见!”
王伦这才整理了一下衣袍,从容不迫地自芦苇后踱步而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书生特有的几分惶恐:“啊呀!这…这是发生了何事?在下王义,与书童在此踏秋,听闻虎吼与厮杀声,特来查看…将军,您这是…” 燕青也不知从何处钻出,一副受惊书童的模样,躲在他身后。
蔡明远见到王伦主仆二人皆是文弱打扮,且从相反方向出现,不似刚才施展手段之人,但看他们气度不凡,尤其是那为首的书生,虽面露“惊惶”,眼神却清澈镇定。他压下心中疑虑,抱拳道:“原来是王公子。在下蔡明远,遭契丹歹人袭击,幸得…幸得驱虎高人暗中相助,方才脱险。” 他言语间留了分寸,未直接点破怀疑,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同时也报出了自己的姓名。
王伦脸上适时露出“震惊”与“敬佩”之色:“您就是新科武状元蔡将军?失敬失敬!将军勇武,力抗群贼,令人钦佩!只是此地凶险,将军伤势不轻,还是速回城中医治为要。” 他目光扫过地上狼藉和耶律浑留下的血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蔡明远点头,在王伦和燕青的搀扶下,寻回马匹。王伦坚持让出坐骑给受伤的蔡明远,自己与燕青共乘一骑,一路护送他回到其在城西的一处并非蔡京所赐、而是自己置办的僻静宅院。
请来相熟的大夫诊治、包扎妥当后,已是黄昏。蔡明远虽疲惫,却执意留下王伦小酌,以示谢意。
三碗浊酒下肚,蔡明远这个血性汉子感慨道:“王兄,今日若非那不知名的英雄,明远恐已命丧荒郊。能结识王兄,亦是缘分。明远是个粗人,只知恩义二字。他日王兄若有用得着明远之处,尽管开口。” 他言辞恳切,虽未明言怀疑王伦便是那“英雄”,但这份心意已然送达。他并未因王伦是“文弱书生”而轻视,反而因其临危不乱的气度而高看一眼。
王伦与他碰了一碗,道:“蔡兄客气了。路见不平,尚且有人相助,何况蔡兄乃国家栋梁,未来边关之砥柱。” 他话锋一转,似是无意间提及,“只是…如今这世道,人心叵测,蔡兄身居要职,又值此多事之秋,还需多加小心才是。今日那些辽人,胆敢在京师左近对武状元行凶,其心可诛,背后恐怕…”
蔡明远神色一凛,重重放下酒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与凝重。他沉默片刻,方才沉声道:“多谢王兄提醒,明远…心中有数。” 他并未多言朝中之事,也未非议其叔公蔡京,但紧握的拳头和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郁色,显示其内心绝不平静,且承受着不小的压力。
王伦亦不再多问,两人转而谈论些兵法骑射、边关地理。王伦发现此人不似寻常武夫,对局势颇有见解,谈起安邦定国,眼中时有光芒闪动,只是言语间对自身处境,常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郁闷与抱负难展的憋屈。
离开蔡府时,华灯初上。王伦婉拒了车马,与燕青漫步在御街。
“公子,那火与虎吼…”燕青低语。
“小事尔,枯叶下藏了磷粉,虎吼是口技模仿,借助芦苇荡回声罢了。”王伦淡淡道,随即神色转为凝重,“看来这位武状元,处境也颇为微妙,并非蔡京核心圈内之人,或可引为奥援。闻先生那边情况如何?”
“闻先生伤势已无大碍,但漕运司内部看守更严,账册难以取出。他根据记忆整理了一些线索,似乎与河北某些军镇有牵连。”
“秦桧呢?”
“秦府守卫森严,我们的人难以靠近,但发现近日有河北口音的人出入。”
王伦点头,目光深邃:“树欲静而风不止。让我们的人,暂时静默,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这条线,要放长些。”
正行走间,又见赵云罗的贴身侍女蕊珠在那僻静宅院巷口焦急张望。见到王伦,她如释重负,快步上前,递上一个精致的食盒,低声道:“王公子,您可回来了!小姐让送的。小姐还说…近日秋风寒凉,请公子务必…保重身体,有些浑水,不蹚也罢。” 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担忧和暗示。
王伦接过食盒,入手温热。打开一看,是几样他提过喜欢的点心,并无他物。但那句“保重身体,浑水不蹚”,已是赵云罗能做出的最直白的警告。他能想象到,她在深宫中是如何辗转得知了一些风声,或许是从太子兄长的只言片语中,或许是从宫女太监的窃窃私语里,捕捉到了危险的气息,又是如何忧心如焚,却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传递讯息。
这份隐藏在娇蛮任性下的细腻关怀,像一股暖流,悄然浸润他因权谋算计而略显冷硬的心田。
他随着蕊珠来到那处小院。院内桂花已落尽,只剩满院余香。赵云罗独自坐在石凳上,望着天边新月,侧影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单薄孤寂。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脸上没有往日的明媚笑容,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疲惫。她起身走近,不似往常那般蹦跳,步履有些沉,仔细打量着王伦,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安好。
“你…今天去哪了?这么久才回来。”她轻声问,语气不似平时那般刁蛮,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去城外踏秋,贪看景色,回来晚了。”王伦微笑,将食盒提起,“多谢你的点心。”
“谁…谁特意给你送点心了!”她脸一红,习惯性地反驳,但眼神却泄露了她的心虚与关切,“是…是蕊珠多做了一些,吃不完才给你的!你…你别自作多情!”
王伦看着她这欲盖弥彰的可爱模样,心中微软,顺着她道:“是是是,是在下沾了蕊珠姑娘的光。”
见他安然无恙,还有心思说笑,赵云罗似乎松了口气,但秀眉依旧微蹙:“我听说…外面最近不太平,漕运上好像出了什么事,还死了人…你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少在外面乱走为好。”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几乎微不可闻,“有些人…心狠手辣,不是你能招惹的。”
王伦知道她定是听到了关于漕运案更具体的风声,甚至可能听闻了闻焕章遇袭的消息,这是在变相地提醒他远离漩涡。他看着她写满担忧的眸子,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一种混合着感动、愧疚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他心底悄然滋长。他想起远在河北、英姿飒爽的扈三娘,想起与他立场相对、爱恨交织的方如玉,如今在这汴京深宫,又多了这样一位为他牵肠挂肚的帝姬…情债缠身,也不知是幸是劫。
“放心,”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语气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我自有分寸。倒是你,身在…家中,耳目众多,更需谨言慎行,莫要因我…惹来麻烦。” 他无法明言,只能如此暗示,其中包含的关切,同样真切。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之间。一阵秋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赵云罗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王伦解下自己的青布外袍,动作自然地披在她肩上。衣衫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书墨气息。
赵云罗身体微微一僵,脸颊瞬间飞红,如同染上了晚霞。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嗔怪,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感受着那份陌生的、属于男子的温暖与气息,心如鹿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暧昧与青春的悸动。
“小姐,时辰真的不早了,再不走宫门就下钥了!”蕊珠在院门外,声音带着焦急的哭腔。
赵云罗猛地惊醒,像是从一场迷梦中醒来。她慌忙将外袍塞回王伦手中,指尖与他相触,两人皆是一颤。“我…我该回去了。”她语无伦次地说完,不敢再看王伦的眼睛,匆匆向门口走去,脚步有些慌乱。走到门口,她却又停下,回头望了他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关切、不舍、担忧,还有一丝她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的、悄然滋长的情愫。
“你…一切小心。”最终,她只留下这四个字,便像受惊的蝶儿般,与蕊珠一同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王伦握着尚存她体温与馨香的外袍,独立院中,良久无言。秋虫在墙角低吟,更显夜色深沉。这份日益沉重的情意,他该如何承受,又该如何应对?
燕青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公子,刚得到密报,秦桧府上,今夜接待的那个河北密客,与失踪漕粮的流向,似乎能对上。另外,蔡京府中传出消息,对蔡明远今日遇袭之事,似乎…并不十分在意。”
王伦缓缓握紧了手中的袍子,柔软的布料在他掌心留下深深的褶皱。他抬眼望向漆黑的天幕,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而冰冷,所有方才的儿女情长都被压下,只剩下深沉的算计与决断。
“知道了。”他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片风雨欲来的静默,“传信给闻先生,账册线索,重点查与河北军镇往来。至于蔡明远这边…暂时观望,但这条线,不能断。”
他顿了顿,最后看了一眼赵云罗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湮灭。
“该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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