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的指令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了一瓢冷水，主控室内瞬间炸开了锅。
“放弃攻击？把所有能量导入那个回路？陆言，你疯了？！”一位负责武器系统的军官几乎是在咆哮，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愤怒，“这是把我们唯一的牙齿拔掉，把脖子送到‘猎犬’的嘴边！”
诺克斯脸色铁青，呼吸粗重，他死死盯着陆言，仿佛要从他眼中找出哪怕一丝犹豫或疯狂。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平静，一种押上一切的决绝。
“相信我。”陆言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没有丝毫动摇，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这不是自杀。这是我们唯一可能……不，是唯一有资格与它们进行‘对话’的方式。一次……面向最高裁判官的‘汇报’。”
秦风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虽不理解陆言的全部意图，但他信任陆言的判断，更清楚眼下已无路可退。他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对着通讯频道怒吼，声音压过了所有的质疑与混乱：“执行命令！所有单位，立刻切断武器能源供应！能量中枢，按陆言指示的坐标和参数，全功率输出！快！”
没有时间犹豫了。“猎犬”舰队那冰冷光滑的舰首已然清晰可见，其散发的秩序力场让前哨的金属结构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能源中心的工程师咬着牙，红着眼，颤抖着双手，将代表着前哨生存希望的能量闸门，推向了那个未知的、代表着陆言疯狂赌局的坐标。
嗡——！
一股远超负荷的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银河，从前哨核心奔涌而出，并未流向任何武器或防御系统，而是悍然注入了连接着规则放大器的那个特定反馈回路！
刹那间，前哨内外，所有非核心区域的灯光成片熄灭，引擎的嗡鸣戛然而止，武器阵列的充能光芒瞬间黯淡。整个前哨，除了维持最基本卫生系统和那摇曳的“心火网络”还在散发着微光，其余部分彻底陷入了死寂的黑暗。仿佛一颗星辰，在绽放最后的光芒后，骤然熄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感受着那能量被抽空后的虚弱与冰冷，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能量被瞬间抽空的反噬是剧烈的。生命维持系统功率降至最低，舱内温度开始骤降，空气变得稀薄而沉闷。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粗重而惊恐的喘息，以及设备因能源不足发出的、垂死般的低沉报警。
舷窗外，那三艘“猎犬”舰队已经逼近到足以看清其舰体上冰冷纹路的距离。它们没有丝毫减速，舰首似乎有纯粹的白光开始凝聚，那是“格式化”打击的前兆。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寒冰，渗透进前哨的每一寸空间。
“完了……”有人瘫软在地，发出绝望的呜咽。
艾琉娜闭上了眼睛，不忍去看那即将到来的毁灭白光。
诺克斯颓然靠在控制台上，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秦风紧握着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他死死盯着那逼近的舰队，准备迎接最后的时刻。
陆言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能感觉到，那份凝聚了“心火网络”本质、苏小婉牺牲影像、对抗“低语”记录以及他对“终极静止”推论的庞大信息包，已经如同离弦之箭，沿着那特定的规则频段，射向了冥冥之中、“监视之眼”可能存在的维度。他能做的，已经做完。
现在，只能等待审判。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然而，预想中的、能将一切化为基本粒子的纯白毁灭光束并未出现。
那三艘“猎犬”舰队，在其舰首白光凝聚到极致、即将喷薄而出的前一个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停滞在了虚空之中！
它们不再前进，不再攻击，甚至连那令人窒息的秩序力场的扩张都戛然而止。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光滑的舰体反射着远处混沌星云的微光，仿佛三尊突然失去了指令的、完美而冰冷的雕塑。
这突如其来的停滞，比直接的攻击更让人心悸。
“怎么回事？它们……停了？”黑暗中，有人颤抖着发问，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希冀与更深的恐惧。
没有人能回答。
紧接着，一股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感觉”，掠过了每一个具备意识的存在的感知边缘。
它并非能量，并非波动，也并非之前“猎犬”舰队那冰冷的规则信息流。它更像是一种……背景噪音的突然消失，一种宇宙常数被短暂微调后的异样感，一种被某种远远超越自身理解范畴的、宏大无匹的意志，如同阅读报告般随意“扫视”了一眼的触感。
没有情感，没有评判，没有善恶。只是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知小”。
这股意志的掠过，短暂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在其存在的瞬间，整个战场的规则似乎都为之凝固、臣服。
然后，在所有人茫然无措的注视下，那三艘静止的“猎犬”舰队，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信号，就如同它们出现时那般突兀地，开始动作了。
它们舰首凝聚的毁灭白光无声无息地消散。庞大的舰体以一种精确到毫秒的同步率，缓缓调转方向，引擎重新点亮，喷吐出稳定而冰冷的尾焰。它们不再看向前哨一眼，仿佛这里的一切 suddenly 变成了一片无关紧要的虚空。它们保持着完美的编队，以一种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着来时的方向驶去，几个呼吸间，便化作了星图中的三个光点，随即彻底消失不见。
来得突兀，去得诡异。
压迫在前哨每一个灵魂上的恐怖力场，也随之消散。
危机……解除了？
死寂。
主控室内，依旧是一片死寂。
过了好几秒，应急灯光才在能源系统微弱的自我调节下，勉强重新亮起，映照出一张张苍白、呆滞、布满冷汗的脸庞。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庆祝。
劫后余生的庆幸，远远比不上那未知意志掠过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渺小感。他们赢了，或者说，侥幸存活了下来，但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赢的，那更高的存在为何会“高抬贵手”。
“我们……活下来了？”艾琉娜喃喃自语，声音虚浮。
诺克斯缓缓直起身，看着空荡荡的星图，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凝重。
秦风走到陆言身边，沉声问道：“你……到底向谁‘汇报’了什么？”
陆言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脸色同样苍白。他成功了，但他的内心没有丝毫轻松。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个在悬崖边跳舞的孩童，刚刚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拨开，避免了坠落的命运，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只意味着他正式进入了那只“手”的视野。
“我们只是……暂时通过了一次资格审核。”陆言的声音有些沙哑，“代价是，我们可能再也无法隐藏了。”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带着诡异扭曲感的低笑，从人群后方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叶哲衡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脸上之前的挣扎与痛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狂热、讥讽与混乱的扭曲表情。他的眼中，金色的生命绿光几乎被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彻底覆盖。
“资格？审核？”叶哲衡的声音尖锐而怪异，他指着陆言，又指向窗外“猎犬”消失的方向，“你们看到了吗？真正的力量！秩序也好，混乱也罢，都不过是更高存在的玩物！我们挣扎、牺牲，意义何在？”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劫后余生者们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拥抱它，理解它，融入它……才是唯一的出路……”
暗红色的光芒在他周身涌动，那并非“心火网络”的温暖，而是属于“虚空低语”的、冰冷而诱惑的色泽。
内部的毒蛇，在外部压力骤减的瞬间，终于彻底亮出了毒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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