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攻击键的手指，终究还是停滞在了最后一刻。并非因为恐惧，也并非因为系统的警告，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内心深处的渴望——他需要在这可能是最后的时刻，与那个曾并肩作战、却又因理念分歧而疏远的战友，达成和解。他不能带着阿雅的失望和误解，踏上这条九死一生的道路。
与“信使”通讯的巨大风险刚刚过去，再次启用那脆弱的加密信道无异于自杀。但他必须尝试，哪怕只是传递一句简短的告别，或者……一声忏悔。
他选择了风险相对较低，但依旧危险的短信方式——通过一个经过多次跳转、且预设了自毁程序的临时加密号码，向阿雅那个处于静默状态的安全屋接收器，发送一条极其简短的文本信息。内容经过高度压缩和加密，只包含几个核心词：
【烛龙。最后行动前。需通话。三分钟。老频率。立刻。】
信息发出后，他立刻清除了所有发送记录，并将那个临时号码彻底注销。接下来，就是焦灼的等待。他无法确定阿雅是否能看到，是否愿意回应，甚至无法确定这条信息会不会成为暴露他位置的催命符。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他的神经。他死死盯着那台没有任何动静的备用接收器，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强行按下攻击键独自面对一切时，接收器屏幕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个经过重重加密、信号极其不稳定的音频信道被艰难地建立了！
“王烁？！” 阿雅的声音瞬间冲了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和一丝被压抑的愤怒，“你疯了？！这个时候联系？！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她的声音因为信号干扰而断断续续，但那份焦急和担忧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阿雅……”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王烁一直紧绷的神经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疲惫，“时间不多，听我说。”
他深吸一口气，用最简洁的语言，将自己目前的绝境和盘托出：“我找到了接入‘天使’数据库的方法，但成功率不到两成，暴露风险超过五成。可能……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通讯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滋滋的电流声，仿佛能听到阿雅骤然停止的呼吸。
“你……”阿雅的声音颤抖着，之前的愤怒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你确定要这么做？没有……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了。”王烁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陈教授的时间不多了，园区里每一天都有新的‘货品’被匹配。我必须赌这一次。”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沉重的愧疚：“阿雅，关于之前……仓库的事。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认为我心软，错失了机会。你说得对，在那种地方，有时候必要的牺牲……或许是无法避免的。”
他第一次亲口承认了阿雅当时的指责，这让通讯那头的阿雅明显愣住了。
“但我做不到，阿雅。”王烁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我试过说服自己，为了更大的目标，一些代价是值得的。可当我真正扣动扳机，指向一个或许罪不至死的人时，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那不是执行任务，那会让我变成和他们一样视人命如草芥的怪物……我害怕，害怕即使摧毁了这个魔窟，我自己也会永远留在那片黑暗里，再也回不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剖析自己的内心，将那份在道德与功利间撕裂的痛苦，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阿雅面前。
通讯那头传来了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
“别说了……王烁，别说了……”阿雅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明白的。其实……其实那天之后，我就后悔了。我不该那样逼你，不该对你说那么重的话……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救不了陈教授，害怕救不了更多的人……我把所有的压力都推给了你……”
她的道歉让王烁心中那块冰冷的巨石，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王烁低声道，“我利用了梅的感情，窃取了她设备的权限……我变成了自己最不齿的那种人，玩弄人心，为了目的不择手段……阿雅，我感觉自己正在被这片黑暗吞噬……”
“不！你没有！”阿雅猛地打断他，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王烁，你听着！你没有变成他们！你是在战斗！是在用你自己的方式，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利用梅……是错的，我知道，你心里更清楚！但这不是沉沦，这是牺牲！是你用自己的良知和道德在做出的牺牲！如果……如果你真的变成了他们，你根本不会为此感到痛苦！”
她的话语像一道强光，穿透了王烁内心的迷雾和阴霾。
“活下去，王烁！”阿雅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恳求，“一定要活下去！把数据带出来！不是为了证明谁对谁错，是为了让那些牺牲变得有价值！是为了让陈教授，让所有被困的人，能重见天日！”
“我……”王烁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沉重的承诺，“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阿雅几乎是吼出来的，随即她又快速压低声音，语速急促，“听着，我这边也有进展。赵警官协调的国际压力起效了，边境那边最近确实有异常调动，可能是配合行动的幌子，也可能是宋狗急跳墙的准备。你约定的接应点，三号码头，最近有不明船只活动，我们无法完全确认是敌是友，你一定要万分小心！”
她竟然知道接应点！王烁心中一震，看来赵静已经将信息同步给了她。这也意味着，阿雅重新回到了行动的核心。
“另外，”阿雅继续快速说道，语气恢复了冷静和专业，“根据你之前传回的数据碎片和我们其他渠道的信息，我们交叉比对出了一个可能关押陈教授和其他高价值‘货品’的临时中转站，就在园区西北方向大约五公里的一处废弃种植园里。这是坐标！如果你……如果你行动成功后，情况允许，或许可以……但前提是保证数据和自身安全为首要！”
一个具体的坐标信息随着她的话语传递了过来。这不仅是宝贵的情报，更是阿雅用实际行动表达的和解与信任——她不再固执于单一的“数据优先”，而是将救人的可能性也交到了他的手上，信任他的判断。
“我明白了。”王烁将坐标牢牢刻在脑海里。
“王烁……”阿雅的声音再次柔软下来，带着无尽的牵挂，“一定要活着出来。我……我们在外面等你。”
“嗯。”王烁重重地应了一声，“保重。”
通讯时间即将耗尽，信号开始出现剧烈的波动。
“保重！”阿雅的声音在电流杂音中变得模糊，最终彻底中断。
接收器屏幕暗了下去。
宿舍里重新恢复了死寂，但王烁的心境却已截然不同。压在心头的巨石被移开了，与阿雅的和解，像是一道温暖的光，驱散了他独自挣扎的孤独和阴冷。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尽管阿雅远在安全屋，但他们的心再次紧密相连，为了同一个目标而跳动。
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零七分。已经超出了预定的攻击窗口。
但他没有丝毫慌乱。他重新坐直身体，目光再次投向屏幕上那个等待着最终指令的攻击脚本。成功率依旧只有15%，风险依旧高达51%。然而，此刻他的眼中不再有彷徨和绝望，只有一往无前的坚定和冷静。
他的手指，带着与阿雅和解后的释然与力量，沉稳而决绝地，再次按下了那个回车键。
这一次，再无犹豫。
狩猎，正式开始。而这一次，他带着战友的谅解与期盼，奔赴这场命运的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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