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陈浩站在高墙外的空地上，眯起眼睛适应着久违的阳光。三年的牢狱生活，让他原本挺拔的身姿微微佝偻，曾经精心打理的发型变成了简单的寸头，眼角也爬上了细密的皱纹。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没有消毒水和霉味，只有初夏草木的清新气息。自由的味道。
“浩哥，这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陈浩转头，看见表弟王明靠在辆半旧的桑塔纳旁，正冲他挥手。这是他唯一还愿意来接他的亲人。
坐进车里，陈浩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三年时间，这座城市又添了许多他不认识的高楼，广告牌上闪动着陌生的面孔。
“先回家？”王明小心翼翼地问。
“不。”陈浩摇头，“去城南公墓。”
王明愣了一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打转方向盘。
公墓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松柏的沙沙声。陈浩让王明在门口等着，独自一人走进墓园，在一座干净整洁的墓碑前停下。
墓碑上刻着“慈父陈建国之墓”，照片里的老人笑容温和。这是陈浩入狱后第二年去世的父亲，他甚至没能参加葬礼。
“爸，我出来了。”陈浩轻声说，手指抚过冰凉的墓碑，“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他在墓前站了很久，直到夕阳西斜，才转身离开。
王明给他安排了一个临时住处——一间老小区的一室一厅，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
“浩哥，你先休息几天。”王明放下行李，“工作的事不急，我店里正好缺个...”
“不用了。”陈浩打断他，“我有打算。”
他从随身携带的旧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他在狱中参加职业技术培训获得的电工证书：“我想自己开个小店。”
王明惊讶地看着证书：“浩哥，你什么时候...”
“在里面的夜校学的。”陈浩淡淡地说，“总得学点正经本事。”
这一夜，陈浩躺在陌生的小床上，久久无法入睡。监狱生活的片段在脑海中闪回，最后定格在林宛瑜那张带着泪痕的脸。
他知道，有些错误永远无法弥补，但至少，他想要一个忏悔的机会。
接下来的一个月，陈浩忙得脚不沾地。他用母亲偷偷留给他的最后一点积蓄，在城北的一个老小区租了个小门面，挂上了“诚信家电维修”的招牌。
起初生意很冷清，偶尔有几个老人拿来收音机、电饭煲修理，收入勉强够付房租。但陈浩不急不躁，认真对待每一个活儿，收费公道，手艺也好，渐渐有了口碑。
一天下午，他正在修理一台老式电视机，店门被推开。
“老板，我这个电风扇...”来人说到一半突然停住，“陈浩？”
陈浩抬头，看见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中年女子站在门口，是他和林宛瑜共同的高中同学李娜。
“真的是你！”李娜惊讶地打量着小店，“我听同学说你出来了，没想到...”
陈浩放下工具，擦了擦手：“修电风扇？”
李娜犹豫了一下，把手中的旧风扇递过去：“能修吗？”
“我看看。”陈浩接过风扇，熟练地拆开外壳检查，“电容坏了，换一个就行。”
他转身在货架上翻找配件，李娜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你...见过宛瑜了吗？”
陈浩的手顿了顿：“没有。”
“她现在过得很好。”李娜轻声说，“琛瑜集团越做越大，上个月还在我们小区捐建了一个儿童乐园。”
“我知道。”陈浩继续手上的工作，“在新闻上看到了。”
李娜看着他专注修理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多了一份难得的沉稳。
“其实...”她犹豫着说，“宛瑜前阵子来参加同学会，还问起过你。”
陈浩猛地抬头：“她问什么？”
“就问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李娜叹了口气，“她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陈浩沉默良久，最后轻轻说了声：“谢谢。”
修好风扇，他只收了成本价。李娜离开时，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那天晚上，陈浩又一次失眠了。他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放着几张泛黄的旧照片——大学时代他和林宛瑜的合影，两人笑得那么开心，仿佛全世界都在手中。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他喃喃自语，苦笑着摇头，“说得容易。”
随后的日子，小店生意渐渐好了起来。陈浩开始接到一些小型商场的电器维修订单，还带了个学徒。生活似乎正在走上正轨，但心中的那块石头始终没有落地。
这天，他接到一个大单——城东新开的购物中心有一批新到的家电需要安装调试。这是王明托关系帮他争取到的机会。
在购物中心忙了一整天，傍晚时分，陈浩正在调试最后几台电视机，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妈妈，我要那个会说话的娃娃！”
陈浩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不远处，林宛瑜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正在玩具专柜前挑选。她比记忆中更显优雅，眉眼间的青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女性的从容。
小女孩约莫六七岁年纪，扎着两个羊角辫，眼睛和林宛瑜一模一样，正指着货架上的一个智能娃娃。
“思瑜，家里已经有好多娃娃了。”林宛瑜柔声说。
“可是这个会讲故事...”小女孩撒娇地摇晃着妈妈的手。
陈浩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这是他的女儿，他从未尽过一天父亲责任的女儿。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接，林宛瑜若有所觉地转过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明显愣住了。
“陈浩？”她下意识地把女儿往身后护了护。
“妈妈，怎么了？”陆思瑜好奇地探出头。
陈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三年了，他无数次想象过重逢的场景，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我...在这里工作。”他最终干巴巴地说，指了指身后的电器区。
林宛瑜很快恢复了平静，对他点点头：“好久不见。”
气氛尴尬得令人窒息。陆思瑜看看妈妈，又看看这个陌生的叔叔，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思瑜，跟叔叔问好。”林宛瑜轻声对女儿说。
“叔叔好。”小女孩乖巧地打招呼。
这一声“叔叔”让陈浩的心刺痛了一下。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好。”
林宛瑜看了看手表：“我们该走了，爸爸还在等我们吃饭。”
陈浩点点头，目送母女二人离开。在转身的瞬间，他看见林宛瑜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灯光下闪烁。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永远失去了。
当晚，陈浩破天荒地去了酒吧。他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却越喝越清醒。
“浩哥？真是你啊！”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响起。
陈浩抬头，看见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年男子站在桌前，是他以前的酒肉朋友张强。
“听说你出来了，怎么不联系兄弟几个？”张强自来熟地坐下，“正好，哥几个在那边包厢，一起喝两杯？”
陈浩本想拒绝，但鬼使神差地，他跟着张强进了包厢。
包厢里烟雾缭绕，几个以前一起吃喝玩乐的朋友都在。看见陈浩，众人都是一愣，随即热情地招呼起来。
“浩哥，可算出来了！兄弟们都想死你了！”
“这几年受苦了！今晚不醉不归！”
“听说你现在开维修店？那种小生意有什么搞头，跟哥几个干吧！”
几杯酒下肚，气氛热络起来。张强搂着陈浩的肩膀：“浩哥，有个快钱的门路，就看你敢不敢干。”
“什么门路？”陈浩漫不经心地问。
“南边过来一批货，需要个中转仓库。”张强压低声音，“就借你的店用几天，这个数。”
他在桌上比了个手势，是个令人心动的数字。
若是从前的陈浩，或许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此刻，他看着张强那张写满算计的脸，忽然觉得无比厌恶。
“不了。”陈浩放下酒杯，“我现在做正经生意。”
张强的笑容僵在脸上：“浩哥，你这是看不起兄弟？”
“道不同不相为谋。”陈浩站起身，“今天的酒我请了，以后别再联系。”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他径直走出包厢，结账离开。
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凉风一吹，酒意散了大半。陈浩看着街边橱窗里自己的倒影，忽然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第二天一早，他去了银行，取出这几个月攒下的所有积蓄，开了一张支票。
然后，他换上一身最体面的衣服，来到了琛瑜集团总部。
前台小姐礼貌地询问：“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陈浩说，“请转告林总，就说陈浩想见她一面。”
听到这个名字，前台小姐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拨通了内线电话。
几分钟后，电梯门打开，林宛瑜的助理走了出来：“陈先生，林总正在开会。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在会客室稍等。”
陈浩点点头，跟着助理走进宽敞明亮的会客室。墙上挂着琛瑜集团的发展历程照片，其中一张是陆忠琛和林宛瑜在某个项目奠基仪式上的合影。
看着照片中林宛瑜幸福的笑容，陈浩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一小时后，会客室的门被推开，林宛瑜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神情平静。
“抱歉，让你久等了。”
陈浩站起身：“该说抱歉的是我，打扰你工作了。”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最终，陈浩从口袋里取出那张支票，推到林宛瑜面前：“这是我欠你的。”
林宛瑜看了一眼支票上的数字，微微摇头：“你不欠我什么。”
“我欠。”陈浩坚持，“不仅是钱，还有...很多。”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三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当年的我，自私、虚荣、不知好歹。为了柴芳芳那种人伤害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事。”
林宛瑜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陈浩的声音有些哽咽，“但至少，请让我为过去的错误做一点补偿。”
林宛瑜看着支票，良久，轻轻退了回去：“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这钱我不能要。”
“为什么？”陈浩不解。
“因为接受这份补偿，就意味着我还在意过去的伤害。”林宛瑜平静地说，“但我已经放下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陈浩，我们都该向前看了。你有你的新生活，我也有我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陈浩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释怀。
不是原谅，不是忘记，而是让过去真正成为过去。
“我明白了。”他收起支票，站起身，“谢谢你，宛瑜。”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叫出她的名字，没有愧疚，没有不甘，只有真诚的祝福。
林宛瑜转身，对他微微一笑：“保重。”
走出琛瑜集团大楼，阳光正好。陈浩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感觉胸口那块压了三年的巨石，终于消失了。
他知道，前路还很长，但至少，他已经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而在顶楼的办公室内，林宛瑜站在窗前，看着陈浩远去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助理轻声问：“林总，您没事吧？”
“没事。”林宛瑜摇摇头，嘴角泛起一丝释然的微笑，“只是觉得，大家都长大了。”
她转身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处理文件。窗外，城市的喧嚣依旧，但每个人的故事，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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