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李秀兰就醒了。小军还搂着她的胳膊打盹，睫毛上还挂着昨晚没干的泪痕。她轻轻抽出胳膊，摸到门后那根扁担，往院墙上瞟了一眼 , 昨晚的脚印还在，被晨露浸得更深了。
刚把锅架在灶上，院门外就传来 “砰砰” 的踹门声，张老五的破锣嗓子穿透土墙：“李秀兰！你给老子出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李秀兰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星子 “噼啪” 炸开。她抓过墙角的镰刀藏在身后，拉开门闩时故意放慢动作，让对方听见门轴转动的 “吱呀” 声。
门刚开条缝，张老五就带着两个歪戴帽子的汉子挤进来，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他左胳膊缠着带血的布条，显然是小军砸的那下不轻。
“你男人跑了，倒让小崽子行凶？” 张老五唾沫横飞，“医药费、误工费，总共五百块，少一分就卸你家门板！”
“我没钱。” 李秀兰往门后缩了缩，镰刀柄在手心沁出冷汗，“我男人没跑，是你们看错了。”
“没跑？” 旁边瘦猴似的汉子嗤笑，“李婶都看见了，你跟城里来的野男人勾肩搭背，还敢嘴硬？”
“你胡说！” 李秀兰的脸腾地红了，“那是……”
话没说完，张老五突然伸手去抓她的胳膊：“没钱也行，跟哥回去过两宿，这账就算了。”
“放开！” 李秀兰猛地挥起镰刀，刀刃擦着他的袖口划过，“再胡来我就不客气了！”
张老五吓得后退半步，随即恼羞成怒：“反了你了！给我抢！”
两个汉子扑上来抓她，李秀兰转身就往屋里跑，后腰却被瘦猴攥住，粗布褂子 “刺啦” 撕开道口子。她急得往对方手背上咬去，瘦猴疼得嗷嗷叫，手一松，她趁机抄起炕沿上的油灯，泼了张老五满脸灯油。
“烫死老子了！” 张老五捂着脸嗷嗷叫。
就在这时，王奶奶拄着拐杖冲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端着锄头的老汉：“张老五！光天化日抢人媳妇，你还要不要脸！”
张老五看见人多，气焰矮了半截：“她男人欠我工钱，还让小崽子伤了我，讨点医药费天经地义！”
“谁看见欠你钱了？” 王奶奶往院里啐了口，“柱子临走前给你家翻了三天地，抵得上你那点工钱了！”
正吵着，村支书叼着烟卷晃悠悠地来了，青布褂子下摆还沾着片可疑的油渍。“吵啥吵？” 他往门槛上一坐，“多大点事，至于动刀动枪的？”
张老五立刻换了副笑脸：“支书您来评评理，这娘们……”
“闭嘴！” 村支书瞪了他一眼，又转向李秀兰，“秀兰啊，张老五也受了伤，你就给点医药费，这事算了结了。都是乡里乡亲的，闹大了不好看。”
李秀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盯着村支书袖口沾着的红泥 —— 跟院墙外那些陌生脚印上的泥土一模一样。
“我没钱。” 她攥紧镰刀，“除非他拿出我男人欠钱的证据。”
“你这娘们咋这么犟？” 村支书的脸沉下来，“我看你家这地是不想要了！”
这话戳中了李秀兰的软肋。三亩地是全家的指望，要是被收走，她和军娃只能喝西北风。她咬着嘴唇没说话，后背的伤口被冷汗浸得生疼。
“支书说得对，” 瘦猴帮腔，“听说城里来的老板要承包山地，你家这块正好在规划里，识相点就赶紧……”
“闭嘴！” 村支书突然厉声打断他，眼神闪烁。
李秀兰心里咯噔一下。承包山地？戴墨镜的人找柱子，难道跟这个有关？
“这事我管不了了。” 村支书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你们自己闹去，别出人命就行。”
他转身就走，张老五还想拦，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两个汉子见状也不敢再闹，跟着张老五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时还踹了院门一脚。
王奶奶赶紧拉着李秀兰进屋：“你傻啊？跟他们硬扛啥？张老五就是条疯狗，被咬一口划不来！”
“奶奶，” 李秀兰摸着撕开的褂子，“村支书不对劲，他跟城里来的人肯定认识。”
“你也看出来了？” 王奶奶往窗外瞟了瞟，“前儿我看见他跟个戴墨镜的在老槐树下嘀咕，手里还塞了个鼓鼓囊囊的纸包。”
李秀兰的心沉到了底。她忽然想起铁盒里的账本，难道刘老板的手不仅伸到了城里，还摸到了村里的土地？柱子藏账本，会不会不止因为火灾的事？
早饭时，小军扒拉着红薯粥，突然说：“妈，昨天戴墨镜的叔叔问我，咱家地底下是不是埋了东西。”
“埋东西？” 李秀兰的筷子顿在半空，“他还说啥了？”
“他说要是我告诉爸爸藏东西的地方，就给我买奥特曼书包。” 小军舔了舔嘴唇，“我没说，奶奶说不能跟陌生人说话。”
李秀兰摸了摸儿子的头，心里却翻江倒海。地底下埋东西？难道柱子在地里藏了什么？还是说…… 他们要找的不是账本，是别的东西？
她忽然想起去年秋收，柱子总在半夜往地里跑，说要翻土施肥，现在想来根本不合常理。难道他那时候就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藏在了地里？
正琢磨着，李婶挎着篮子扭扭捏捏地来了，篮子里装着几个蔫巴巴的茄子。“秀兰啊，刚才张老五那事我都看见了，” 她假惺惺地叹气，“不是我说你，一个娘们家别太犟，跟村支书服个软，不然地真被收了咋整？”
李秀兰没接话，盯着她鬓角沾着的草屑 ，那是村西头才有的芨芨草，看来她刚从支书家回来。
“对了，” 李婶往屋里瞟了瞟，“刚才看见辆小轿车往村支书家去了，好像就是昨天来的那几个城里人，说不定是来谈承包山地的事呢。”
李秀兰心里一动，故意说：“承包好啊，能得不少钱呢。”
“钱？” 李婶撇撇嘴，“人家说了，只给青苗费，一亩地两百块。要我说啊，还是你家柱子有远见，早早就……” 她突然打住，眼神闪烁。
“我男人咋了？” 李秀兰追问。
“没啥没啥。” 李婶慌忙摆手，放下茄子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听说下午要在村头开大会，说承包土地的事，你可别忘了去。”
看着李婶匆匆离去的背影，李秀兰知道，下午的大会肯定不简单。刘老板的人、村支书、张老五，还有藏在暗处的刀疤男，这些人要在村里掀起风浪了。
她摸出贴身的布兜，那里除了半截铅笔，还有昨晚从废墟带回来的一小块防火涂料碎片 —— 是她藏铁盒时顺手揣的，上面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如果他们要承包土地，肯定会动土施工。要是这地里真有柱子藏的东西，或者跟火灾有关的证据，迟早会被发现。
下午的太阳毒辣辣的，村头的老槐树下挤满了人。村支书站在石头上，唾沫横飞地讲着承包土地的好处，说能建工厂、盖楼房，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李秀兰站在人群外围，看见几个穿黑衣服的人站在支书身后，其中一个正是戴墨镜的男人，正用鹰隼似的眼睛扫视着人群，最后落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往王奶奶身后躲了躲，却看见对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朝她举了举手里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柱子的照片 —— 他被绑在椅子上，脸上带着伤，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镜头，像是在传递什么信息。
李秀兰的心脏骤然缩紧。照片里柱子身后的墙上，用粉笔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跟铁盒账本最后几页画的一模一样！
她猛地看向自家的方向，三亩地就在村子东头，离老槐树不过半里地。
难道…… 柱子藏的东西，既不在城里的废墟，也不在地底下，而是在……
这时，村支书突然提高声音：“同意承包的举手！”
人群里稀稀拉拉地举起几只手，大多是些老人。年轻人要么外出打工，要么抱着观望的态度。
戴墨镜的男人突然朝村支书使了个眼色。支书清了清嗓子：“不同意的也没关系，不过……” 他话锋一转，“乡里刚下了通知，说要核查土地权属，凡是说不清来源的，一律收回。”
这话一出，人群立刻骚动起来。村里不少土地都是祖辈传下来的，哪有什么权属证明？
李秀兰的心猛地一跳。他们这是要强抢的！
她转身就往家跑，小军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妈，咋了？”
“回家！快！” 李秀兰的声音发颤，她知道不能再等了。不管柱子藏的是什么，不管那符号代表什么，她必须赶在他们动手前找到。
身后传来戴墨镜男人的呼喊：“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李秀兰拽着小军拼命往前冲，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飞速后退，像无数只伸出的手要把她拽回去。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只知道必须跑，必须赶在他们前面找到那个秘密。
因为那可能是救柱子的唯一希望，是保住这个家的最后筹码。
风吹起她的衣角，露出后背撕开的口子，像只受伤却仍在拼命飞翔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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