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夜沉得早,刚过戌时,村里就静得只剩风声。春杏躺在西厢房的土炕上,盖着床打了三层补丁的旧棉被,却还是觉得寒气往骨头缝里钻 ,不是冷,是心里空得慌。
外屋传来公婆均匀的鼾声,混着灶房里老鼠 “窸窣” 的响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春杏睁着眼,盯着糊着旧报纸的房梁,报纸上的字迹早被岁月浸得模糊,只隐约能看见 “打工致富” 四个字,像根针,时不时扎她一下。
她悄悄翻了个身,生怕惊动隔壁的公婆。枕头边压着件蓝布褂子,是男人走时穿的,洗得发脆,领口还留着他磨出的毛边。春杏把褂子拽到怀里,鼻尖凑上去闻,只剩股皂角和尘土的味,早没了男人身上的烟草气。她想起男人走的那天,也是个冷天,他蹲在院角抽烟,说 “等我挣了钱,就回来给你盖新房,再给你买件红棉袄”,可这都两年了,除了头半年寄过两次钱,再没半点消息。
炕沿下的木箱 “吱呀” 响了一声,是她白天没关紧。春杏爬起来,摸黑去关箱盖,指尖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是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她攒的鸡蛋钱,还有半张男人的照片。照片是结婚时拍的,男人穿着借来的西装,笑得牙都露出来,她站在旁边,扎着麻花辫,脸上还带着红。
她把照片摸出来,凑到窗边 ,月光从窗纸的破洞里漏进来,刚好照在照片上。春杏用指腹反复蹭着男人的脸,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铁皮盒上,发出 “嗒” 的轻响。她赶紧捂住嘴,怕哭出声被公婆听见 , 白天刚被骂过 “败坏门风”,要是再被看见哭,指不定又要挨骂。
院里的柴火垛被风吹得 “沙沙” 响,像是有人在走动。春杏吓得赶紧把照片塞回盒子,躺回炕上,却再没半点睡意。白天二柱娘给的烤红薯还剩半块,放在炕边的小桌上,已经凉透了。她摸过来咬了一口,噎得慌,甜丝丝的红薯味里,竟尝出点苦。
她想起白天在地里,从深圳回来的阿强帮她扛玉米时说的话:“春杏姐,你要是实在难,跟我去深圳吧,那边工厂多,总能挣口饭吃。” 当时她没敢应,可现在躺在炕上,这话却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去深圳?能挣到钱,能躲开公婆的骂,可娘家妈怎么办?公婆年纪大了,地里的活谁干?再说,阿强是真心帮她,还是另有所图?
这些念头像乱麻,缠得她心口发紧。她把脸埋进男人的蓝布褂子,指甲掐着褂子的布纹,直到指节发白 —— 要是男人在就好了,哪怕他不说话,只要能在身边,她也不用这么难。
村东头,李秀兰也没睡。她坐在院角的石磨上,手里攥着老陈给的牛皮纸信封,信封边角被夜露浸得发潮。军娃在屋里睡得沉,偶尔发出两声梦呓,喊着 “爸爸”。
她刚给灶膛添了把柴,余温还在指尖绕。白天春杏哭着跑过来的样子,像根刺,扎在她心里。春杏才二十三岁,本该是被人疼的年纪,却要扛着地里的活,受着公婆的气,守着个没消息的男人,这不就是三年前的自己吗?
风像一个顽皮的孩子,肆意地卷着玉米叶,在空中打旋,然后缓缓飘落,最终落在她的脚边。李秀兰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紧握着一个信封,信封的一角已经被她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一条缝隙。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眯起眼睛,努力想要看清信封里面的东西。终于,她看到了一张账单,上面的字迹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个“周”字却格外醒目,仿佛在黑暗中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李秀兰的心头一紧,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村支书的事情还没有得到解决,矿上的麻烦也依然存在,而现在,这个账单的出现,无疑让她的处境更加艰难。
然而,她不敢声张,生怕会牵连到春杏、李婶她们。这些女人的日子本就过得不容易,她实在不忍心再让她们跟着自己一起担惊受怕。
她站起来,在院里慢慢走。石磨上的青苔滑溜溜的,是常年没人用的缘故;院角的老槐树落光了叶子,枝桠像只只枯瘦的手,抓着夜空;军娃的布偶落在门槛边,是白天玩的时候忘了捡,布偶的纽扣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两颗小星。
李秀兰缓缓弯下腰,将那只被丢弃在角落里的布偶捡了起来。布偶的表面沾满了尘土,仿佛被时间遗忘了一般。她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布偶,感受着那粗糙的质地和尘土的颗粒感。
突然,她想起了白天军娃说过的话:“要帮春杏婶扛白菜。”这句话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让她不禁感叹起孩子的世界是多么的简单。在孩子们的眼中,只要能够帮别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能够让对方不再难过。
然而,对于大人们来说,事情却远没有那么简单。李秀兰深知,成年人的世界里,困难并不仅仅在于干活本身,更多的是内心的苦楚无处倾诉,以及那些无尽的黑夜中独自熬过的孤独。
她走到院门口,往春杏家的方向望。春杏家的西厢房还亮着盏孤灯,昏黄的光透过窗纸,映出个单薄的影子 ,是春杏还没睡。李秀兰想过去敲敲门,跟她说说话,可脚却像灌了铅,挪不动。她知道,有些苦,只能自己熬,旁人再怎么劝,也解不了心里的空。
灶房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李秀兰转身往回走。她把信封重新叠好,塞进贴身的衣兜,又把布偶放在军娃的枕边。军娃翻了个身,小手攥住布偶,嘴角露出笑。看着儿子的睡颜,李秀兰心里的慌稍微散了点 —,不管以后有多难,只要军娃在,只要村里的娘们还能互相帮衬着,这日子就总能熬下去。
春杏家的孤灯,直到后半夜才灭。春杏把男人的蓝布褂子叠好,放回木箱,又把铁皮盒锁上 —— 去深圳的念头,像颗种子,埋在了心里,却没敢发芽。她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渐渐小了,听着公婆的鼾声越来越沉,心里默默念着:再等三个月,要是男人还没消息,再做打算。
月光渐渐西斜,照在两家的院墙上,映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道是春杏屋里的孤灯,一道是李秀兰徘徊的脚步,在腊月的夜里,轻轻叠在一起,像两个孤独的魂,互相守着,等着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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