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的霜气还裹在村口老槐树上,王满仓蹲在冻裂的泥地上,正把蓝布行李卷往独轮车一侧绑。粗麻绳勒得指节发白,他时不时抬头往村西头望,赶早去镇上的驴车快该过这儿了,误了车,就得再等三天,矿上那边早捎信来,开工晚了要扣工钱。
“急啥!草药还没塞进去!”李婶从院里跑出来,怀里揣着个布包,衣襟上沾着柴灰。布包里是她前晚在灶膛边烘的炒花生,还有个油纸包,裹着晒干的枇杷叶,王满仓一到开春就犯咳嗽,去年在矿上咳得睡不着,还是同村工友给了半把枇杷叶煮水才压下去。
王满仓伸手拦,独轮车晃了晃:“驴车快到了!再磨蹭,今个就走不成了!”嘴上催得紧,手却没真推开李婶,看着她蹲下来解行李卷的绳结,指尖在补丁上蹭了蹭,这补丁是去年秋收后补的,现在又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的旧棉絮。
“扣点工钱咋了?总比你咳得直不起腰强!”李婶把枇杷叶塞进行李卷最里头,又把花生往缝隙里塞,“矿上食堂的饭糙,你就着花生吃,能多咽两口。还有,夜里别总跟人凑着打纸牌,多躺会儿,你那腰杆去年扛水泥闪着,还没好利索。”
王满仓没接话,伸手摸了摸李婶的手。她手上裂了好几道口子,是年前腌萝卜、缝行李卷冻的,现在还缠着旧布条,粗糙得像老树皮。他喉结滚了滚,从棉袄内兜掏出个叠得方方正正的毛票,塞给李婶:“家里留着,开春买籽种,别总想着给我塞东西。”
“我不要!”李婶又把毛票塞回去,手攥得紧,“你在外头得有俩钱傍身,万一渴了想买碗热水呢?我在家有啥难的,挖点野菜也能下饭。”
正说着,远处传来驴叫,赶车的张老汉喊:“满仓!走了!再等你,镇上的火车就赶不上了!”
王满仓赶紧应着,把最后一段绳子系紧,打了个死结。他扶着独轮车站起来,又回头看了眼院子——篱笆上还挂着去年晒的玉米,灶房烟囱没冒烟,家里的鸡还没喂,这些都得李婶一个人扛了。
“我走了!”王满仓推着独轮车往驴车方向走,走了两步又停住,“地里的麦子要是该浇了,你别自己扛水车,喊秀兰搭把手,她力气大。”
李婶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手往围裙上擦了擦,像是在擦啥,又像只是习惯动作。风卷着霜气吹过来,她往王满仓身后挪了挪,想挡点风,又很快退回去,她知道,再舍不得,也得让他走,家里的粮缸快见底了,小虎的学费还没凑齐,全指着他在矿上挣的钱。
“满仓叔!等会儿!”小虎从春杏家那边跑过来,手里攥着个烤红薯,还冒着热气,“我奶让我给你带的,路上吃,顶饿。”
王满仓接过红薯,塞进军装口袋里,摸了摸小虎的头:“回去跟你奶说谢谢,叔回来给你带块橡皮。”小虎点点头,站在李婶旁边,看着王满仓把独轮车靠在驴车边,往上搬行李卷。
李秀兰牵着军娃站在槐树下,没往前凑。军娃攥着她的衣角,眼睛盯着那个蓝布行李卷,小声问:“妈,满仓叔是不是也像爸爸一样,去城里挣钱?”
“是。”李秀兰把军娃往怀里揽了揽,声音有点哑,“满仓叔去矿上干活,挣了钱就回来,给李婶买新胰子,给小虎买橡皮。”她没说,柱子去年走的时候,连个像样的行李卷都没带,只穿了件旧军装,现在连捎信的人都没了。
驴车动了,王满仓坐在车辕上,回头往这边望。李婶站在原地,手攥着围裙边,直到驴车拐过村口的土坡,看不见了,才蹲下来,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不是哭,是霜气迷了眼。
“婶,你别难过。”小虎拉了拉李婶的衣角,“满仓叔秋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他还能帮我家修篱笆。”
李婶摸了摸小虎的头,笑了笑,声音却有点颤:“好,婶不难过。走,婶给你煮红薯粥,放两块糖。”
李秀兰牵着军娃跟在后面,看着李婶的背影。李婶的脚步比平时慢了些,路过自家院门口时,还回头望了望土坡的方向,像是还盼着能再看见王满仓的影子。
回到家,李婶把王满仓忘在槐树下的半截烟杆捡起来,擦了擦上面的泥。这烟杆是他爹传下来的,铜锅都磨亮了,王满仓平时舍不得抽,只有过年才拿出来。她又走到院子角落,看了看那台旧水车,去年王满仓帮春杏家浇地时修过,现在还好好的,开春就能用。
“婶,粥好了吗?”军娃蹲在灶房门口,手里拿着根柴火,在地上画行李卷,旁边还画了个小人,扛着独轮车,是王满仓的样子。
“快了。”李婶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苗窜了窜,映亮了她脸上的红。她想起刚才王满仓催着走的样子,又想起他偷偷塞回来的毛票,心里又酸又暖,男人在外头急着挣钱,是为了这个家;女人在家省吃俭用,也是为了这个家。
粥煮好时,李秀兰要带军娃走。李婶把剩下的花生装了半袋,塞进军娃兜里:“给军娃吃,补补。”又凑到李秀兰耳边,小声说:“昨天我托去镇上赶车的张老汉,帮你问柱子的消息了,他说矿上有个老乡认识柱子,要是有信,会让他捎回来。”
“谢谢婶。”李秀兰的眼睛红了,攥着李婶的手,“你也别太惦记满仓叔,他会平安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军娃从兜里掏出颗花生,剥了壳,塞进李秀兰嘴里:“妈,甜。等爸爸回来,咱们也给爸爸缝行李卷,塞花生,塞枇杷叶,让他到了城里也能吃到家里的味道。”
李秀兰点点头,眼泪掉在花生壳上。她想起炕头那件军绿色外套,口袋里还装着柱子去年留下的半盒烟,纸壳都软了,却没舍得扔。等柱子回来,她也要给柱子缝个蓝布行李卷,把炒花生、枇杷叶都塞进去,再放张纸条,用铅笔写“到了矿上别太累,家里等你”。
村口的风还在吹,老槐树的枝桠晃了晃,霜粒子落在地上,“嗒嗒”响。李秀兰牵着军娃的手,走得慢,心里却盼着,盼着王满仓在矿上平安,盼着张老汉能捎回柱子的消息,更盼着柱子能像王满仓一样,哪怕推着独轮车,扛着旧行李卷,也能早点回到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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