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的暖气开得足,与窗外那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隔绝成了两个季节。
林老太太孑然一身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在明亮的灯火下显得格外孤寂。
她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焦着在雪地里那条蜿蜒的、泛着微光的彩虹小径上,手中紧紧贴着心口的,是那枚冰冷的、承载了她全部青春与野心的铜质工牌。
沈昭昭的脚步放得极轻,如同踏在雪上,不愿惊扰这份难得的静谧。
她知道,这位掌控了林家半个世纪的铁腕女人,此刻正与自己的过去无声地对峙。
那不是她能介入的战场。
她没有走向婆婆,而是悄然无声地折向了旁边的餐厅。
长长的红木餐桌上,杯盘狼藉的盛宴早已撤下,只剩下几副未动的主位餐具,在灯下反射着清冷的光。
沈昭昭走到桌边,拿起自己方才用过的那柄银质汤勺——正是承接过“第一碗汤”殊荣的那一把。
她没有将它放回自己原来的位置,而是迈步绕到主位之后,俯下身,将这柄汤勺轻轻地、精准地搁在了属于林老太太的那个白瓷汤碗边缘。
位置不偏不倚,勺柄的方向恰好是主人最顺手拾起的位置,每一个细节,都妥帖得如同一个侍奉了主子一辈子的老嬷嬷。
可这番恭敬的举动,却又带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僭越——主位空悬,伺候的礼数却已先行。
这既是晚辈对长辈辛劳的体恤,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这柄代表着“奉养”的勺,我已经准备好,随时为您执起。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片刻逗留,悄然转身,消失在了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
翌日清晨,大年初一的林家老宅在一片宁静中醒来。
在林家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张妈照例带着两个年轻帮佣布置早餐。
当她走到主位时,一眼就瞥见了那柄搁在碗边的银汤勺,眉头下意识地一皱。
“这谁放的?乱了规矩。”她嘟囔着,伸手就要将汤勺归位。
“张妈,别动。”
沈昭昭清柔的声音从餐厅门口传来。
张妈回头,只见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居家服,手里端着一个砂锅,身后跟着捧着托盘的管家。
“大少奶奶,这是……”
“妈昨晚守岁累着了,关节又有些疼,我让她多歇会儿。”沈昭昭不动声色地拦下了张妈的手,将砂锅稳稳放在桌上,“今早的早餐,我来伺候。”
她亲自揭开锅盖,一股绵密的米香混着陈皮的清气瞬间弥漫开来。
锅里是她用小火慢熬了两个钟头的陈米粥,最是养胃。
管家则将托盘上的三碟小菜一一摆上:清炒的时蔬、手工的肉松,以及一碟颜色嫣红、晶莹剔透的酱瓜。
张妈是老人,只看了一眼那酱瓜,眼神便微微一变。
那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酱菜,而是用传习所新试制出的玫瑰酱精心腌渍的,那股子甜中带咸的独特味道,正是林老太太年轻时在“同源记”绣坊当学徒时,最爱用来下饭的小食。
沈昭昭将一切布置妥当,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而是退开半步,安静地侍立在主位之侧,仪态谦恭,仿佛在等待一个看不见的指令。
不多时,林老太太在管家的搀扶下缓步走进餐厅。
她今日换下了一身深色的寿字纹样旗袍,穿了件相对柔软的羊绒衫,紧绷的面部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些。
她的目光扫过餐桌,在看到碗边那柄汤勺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在主位上缓缓落座。
满屋的佣人都屏住了呼吸。
沈昭昭立刻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伸手,就要执起那柄汤勺为她盛粥。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到勺柄的瞬间,林老太太却抬起了手,用手背轻轻拦住了她。
“我自己来。”
老人的声音平淡无波。
沈昭昭的动作停在半空,心头微紧。
林修远刚从楼上下来,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就在这寂静的对峙中,林老太太并未如她所说的那样拿起汤勺,而是缓缓从自己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素色绢帕,仔在细细地铺开,垫在了自己面前的汤碗之下。
管家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林家老辈传下的“承器礼”!
是当年绣坊里,师傅对极有天分、准备传授衣钵的弟子奉上的茶,才会用的礼数。
以巾帕承器,代表的不是“我来”,而是“我承你的情,领你的孝”。
满室寂静。
沈昭昭心中剧震,瞬间明白了这一番以古礼对古礼的无声交锋。
她是在用一个更厚重、更源远流长的规矩,回应了她昨夜的“留勺”。
她当即顺势退后半步,双手在身前交叠,微微垂首,对着老太太行了一个极轻、却又无比郑重的晚辈礼。
一场不见硝烟的权力确认,在晨光熹微中,尘埃落定。
用膳至半,周曼如竟带着她的母亲,那位白发苍苍的老绣娘前来拜年了。
这在往年是绝无可能的,二房偏支,哪有资格在大年初一的早上就登长房的门。
老绣娘一生恭谨,进了门便要下拜,腿脚却不甚便利。
谁也没想到,林老太太看到她,竟放下手中的粥碗,破天荒地亲自站了起来,还对着管家吩咐道:“去,给我把那张带软垫的椅子搬过来,让你周家妈妈坐我身边。”
周母受宠若惊,连声说“不敢”,脸都吓白了。
周曼如也紧张地看向沈昭昭,却见她只是笑着上前,从随身带来的包里取出一副崭新的、用厚实羊毛织成的护膝,亲手递到老绣娘面前:“周妈妈,这是传习所新出的样子,您试试。去年要不是您想起了失传的‘九转染’法子,我们那批云锦可就全毁了,这算是我们所有晚辈孝敬您的。”
她一番话,既给了老太太台阶,又点明了老绣娘的功劳,让这份“恩典”变得合情合理。
林老太太听着,看着眼前这位战战兢兢、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伤感。
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曼如她婆婆……你娘那年走的时候,我让人把她那个宝贝针线盒给烧了……是我,太狠了。”
这话一出,周曼如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那位早逝的、从未被林家承认过的婆婆,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更是她母亲一生的意难平。
她做梦都没想到,有生之年能从林老太太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迟来的歉意。
眼泪,毫无预兆地猝然滑落,她捂住嘴,泣不成声。
沈昭昭只是低下头,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滚烫的雾气恰好遮掩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波澜。
午后,雪霁天晴,难得的冬日暖阳斜斜地照进祠堂。
沈昭昭正在整理东侧的橱柜,准备将那本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织脉副册》正式归档。
祠堂内寂静无声,空气中浮动着檀香与旧木混合的沉静气息。
忽然,她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林老太太竟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她没有看牌位,也没有看沈昭昭,而是径直走到她身边,从怀中摸出一个已经褪色的红布小包。
她一层层打开,里面没有金玉,没有珠宝,竟是七枚样式古朴的黄铜顶针。
每一枚顶针的内圈,都用极细的钢针刻着不同的年份和名字。
林老太太拿起顶针,浑浊的目光里透着罕见的温柔,将它们一枚一枚,小心翼翼地放入《织脉副册》的书页夹层中。
她一边放,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她们七个,是‘同源记’最后一批出师的结业弟子……也是我娘,亲点的‘织雨七线’。”
说完,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转身便要离开。
走到门口,她却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留给沈昭昭一个苍老的背影。
“今年清明,你来主持祭礼。”
话音落下,她便迈步离去,将一室的光影和沉默,都留给了沈昭昭。
沈昭昭立于光影交错之间,指尖轻轻抚过铜顶针上冰冷的刻痕。
最后一枚,清晰地刻着四个字——“癸未·婉声”。
窗外,屋檐上的积雪正在融化,水滴顺着瓦当滴落,敲在院中那条琉璃小径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仿佛一枚苏醒的脉搏,沉稳而有力。
清明祭礼的分量,远比年夜饭的一碗汤,沉重得多。
而那本副册里,似乎还藏着比“织雨七线”更深远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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