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山风裹着雪粒子灌进破窗,王满仓蜷缩在冰凉的土炕上,用发霉的棉被捂住咳嗽不停的嘴。肋骨断裂处传来钻心的疼,比赌场打手的棍棒更让人难以忍受。他盯着房梁上垂下的蛛丝,突然想起林秀在时,总会在腊月里把屋子扫得纤尘不染,还会在灶台边贴上红纸剪的福字。
满仓哥,听说你病得快不行了?春桃的声音混着冷风飘进来,猩红斗篷上还沾着雪。她倚在门框上,涂着蔻丹的手指把玩着狐狸毛领,早说过跟着你没好日子,现在连口热乎药都喝不起。王满仓挣扎着要起身,却扯动伤口痛得闷哼:你...你把我的积蓄都卷走了!
春桃嗤笑一声,从袖中甩出半块发黑的面饼:好心喂你一口,别不识好歹。面饼砸在炕沿碎成渣,几只瘦骨嶙峋的老鼠立刻窜出来争抢。王满仓望着春桃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染红了棉被。
山的另一边,林秀在陈默的药庐里生起炭火。陶罐里煨着当归鸡汤,香气混着草药味弥漫整个屋子。小狐狸蹲在她脚边,尾巴时不时扫过她新做的粗布鞋。该换药了。陈默掀起她腿上的棉毯,动作轻柔地解开绷带。林秀看着他专注的眉眼,突然想起王满仓酒醉后狰狞的脸,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
别怕。陈默的声音像融化的雪水,等开春雪化了,我带你去县城的医馆。听说那里来了个名医,定能让你彻底康复。林秀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消肿的腿,眼眶发热。自记事起,她从未感受过这样小心翼翼的呵护,仿佛她是件易碎的珍宝。
深夜,林秀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王满囤浑身是血地倒在门槛上:秀嫂...救救我哥!他咳血不止,说想见你最后一面...林秀攥着门框的手青筋暴起,陈默从屋内快步走出,扶住摇摇欲坠的她:我去看看。
药庐里,陈默背起药箱时,小狐狸突然咬住他的裤脚。在家等我。他摸摸狐狸的头,转身消失在风雪中。林秀望着漫天飞雪,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新婚之夜王满仓为她暖脚的模样,想起他第一次赌输回家时跪在地上扇自己耳光的场景,更想起那些拳脚相加的夜晚。
王满仓的土屋一片狼藉。灶台上结着厚厚的冰,水缸早已见底,墙角堆满空酒坛。陈默掀开被子,触到他滚烫的额头。水...给我水...王满仓干裂的嘴唇翕动,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林秀?是你回来了?
我是大夫。陈默倒了碗温水,撬开他的牙关,你染上了肺痨,再拖下去命都保不住。王满仓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告诉她...我错了...那些当票...在墙缝里...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血沫喷在陈默的衣襟上。
天快亮时,陈默带着药回来了。林秀守在门口,看见他衣襟上的血迹,心猛地揪紧。人还有救。陈默把药罐架在火上,但需要悉心照料。林秀望着沸腾的药汤,想起王满仓这些年的种种恶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你会后悔。陈默的声音很轻,有些债,总要还清才能解脱。林秀浑身一颤,想起临走前留在门槛上的布娃娃,想起弟弟临终时自己无能为力的模样。雪光映着窗纸,她缓缓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林秀每日往返于两座山头。王满仓的病情时好时坏,清醒时总是盯着她看,浑浊的眼里满是悔恨:当年...你爹把你托付给我...我却...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林秀把药碗递到他嘴边,目光平静如死水。
春桃听说王满仓没死,踩着新棉鞋来探虚实。看见林秀在灶前熬药,她冷笑出声:装什么贤惠?当年怎么没见你这么上心?林秀放下药勺,转身时发间的木簪在晨光中闪了闪:春桃姐,你就不怕报应?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春桃心里。她想起新婚夜丈夫突然中风,想起自己卷走的钱财总是莫名其妙丢失,想起最近总在半夜听见婴儿的哭声。她跺了跺脚,转身踩着积雪离去,却在村口摔了个趔趄,额头撞在石碑上,鲜血染红了白雪。
正月十五那天,王满仓的病情突然恶化。他抓着林秀的手,从墙缝里摸出一沓皱巴巴的当票,上面全是林秀的嫁妆。去...赎回来...他气若游丝,还有...后山的老槐树...底下埋着...话没说完,手就垂了下去。
林秀挖开老槐树根部的泥土,发现一个铁盒。打开后,里面除了几封她未曾见过的家书,还有张泛黄的婚约——是王满仓年轻时写给她的,墨迹早已晕染,但那句此生不负卿依然清晰可辨。泪水滴在纸上,晕开更深的痕迹。
出殡那日,春桃远远站在人群后。她的额头缠着纱布,眼神里满是恐惧。当棺材缓缓落入土坑时,天空突然下起太阳雪,细小的冰晶落在林秀肩头,像是上天的眼泪。陈默默默为她披上斗篷,小狐狸蹲在脚边,发出低沉的呜咽。
深夜,林秀在药庐的油灯下读那些家书。原来王满仓的父亲临终前,曾跪在她父母坟前磕了三个响头,求他们将女儿许配给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好让他收心。而这些年,他把对她的愧疚,都化作了酒醉后的拳脚。
在看什么?陈默端着热粥进来,看见她手中的信,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林秀将信放进铁盒,盖上盖子:我想去县城,把那些嫁妆赎回来。陈默点头,火光映着他温柔的眉眼:明日一早,我陪你去。
山风掠过新坟,吹起坟头未化的积雪。远处的村庄里,零星的爆竹声响起,宣告着新年的到来。林秀站在窗前,望着漫天星辰,突然觉得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终于轻了些。或许伤痛永远不会消失,但至少,她学会了与过去和解。
春桃在那场意外后变得疯疯癫癫,总说看见红衣女鬼在村口徘徊。而林秀和陈默,在春暖花开时踏上了前往县城的路。小狐狸跟在马车后跑了很久,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转身消失在密林深处。山脚下的野花悄然绽放,就像生活,总在最绝望的地方,开出希望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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